一
　　 “你好，我是崔有光?！奔铀⑿诺臅r候，我猶豫了幾分鐘才發(fā)出最簡單的內容。要是她拒絕了，我也不會不自在，就那么一句話，不起作用也無妨。
　　 朋友老郭真挺熱心，他跟我說，你倆看起來不合適，但有一個共同點，都想認認真真找個伴兒，那就聯系聯系，從加微信開始。我明白老郭的意思。我的工作還算讓人羨慕，機關里的公務員，可混了快30年，仍然只是個科員，屬于沒能力，沒門路，沒人緣的三無人員。不過我也沒什么不滿意的地方，覺得自己還算體面，好歹也算白領。老郭說她是商場里的營業(yè)員，說實在，上一次去商場是哪年那月，我完全沒印象了。
　　 我跟老郭說：“我覺得我們不合適?！?br />　　 老郭鼻子一哼說：“行啦，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人家長相身材都不差，你就好好把握，別老是在書里找感覺，過日子得真實，實實在在找個伴。她也是這樣想的?！?br />　　 老郭了解我，知道我心眼不壞，做事實在，所以他覺得介紹給我的也得是這樣的人。
　　 我用最真誠的態(tài)度保證：“行，我一定主動聯系她，對她熱情點，爭取能有下文。”
　　 老郭滿意地拍了一下我的肩，“你這人就是爽快，喝酒的時候最爽，那就等你們的好消息?！?br />　　 我手機里已經有了她的照片。老郭說：“她今年47，屬兔兒，比你小四歲?！笨烧掌系乃雌饋硪簿?0歲左右的樣子，眉清目秀，臉不胖，按通俗的說法她是個美女。我盯著她的照片看了好多回，越看越覺得我倆沒戲。雖說我的工作還可以，可我長得普普通通，頭發(fā)白了一半，身材也走了形，我倆一點不般配。我想努力找到自信，覺得自己除了工作還可以，另外不算太笨，也不算太懶，還有那么點男人樣?？赡苊總€女人的想法不一樣，我這么安慰自己。
　　 發(fā)出加她微信的申請后，我想過，要是她沒同意，我就可以不必自責地告訴老郭，你看，不是我不愿意，人家不理我。
　　 好幾個小時過去了，一點反應都沒有。我的照片老郭發(fā)給她了，她看了同意聯系聯系。她的想法也許變了，也許我的長相沒能讓她產生好感，這很正常，人與人相處是要有那么點緣分，有時看一眼就明白了。從照片上看，她不俗，這是我對她的另一種印象。一個不俗的美女，要是同意加我，那會是很不錯的感覺，我有了這樣的期待。
　　 但是一天多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心里苦笑：咳，這女人看著不俗，可咱就是一個長相一般的公務員，又沒權，能有啥吸引力呢？我有時挺傲氣，自認為有點才，可在感情這方面顯得底氣不足，聽天由命吧，這是我常常念叨的。
　　 看到她通過我的申請時，我剛吃完中午飯，正坐在辦公桌前瀏覽網上買菜的平臺。哦，居然同意了，不容易。我給自己打氣，崔有光，你還行的，要拿出點信心，這女人有點與眾不同。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你很忙吧？”我很注意分寸，希望能給她留下好印象。
　　 “你好，你正在休息吧？”
　　 “我中午一般都是上上網，很少午睡，沒關系。”
　　 “你們公務員挺好，比我們好?！?br />　　 “還好，我這幾年不怎么忙，年紀大了，領導照顧。”
　　 “年紀大了，你不是才51嗎？還不能算年紀大。”
　　 “不算太大，有點看老，頭發(fā)白了一半。”
　　 “你這人挺實在，郭總也是這么說的，有空再聊，我休息一下?！?br />　　 “好的，你們辛苦，再聯系。”
　　 我們第一次聯系，她覺得我實在，很多人也都有這種印象。她覺得這是優(yōu)點還是缺點？要是覺得我不合適，無非就是不再聯系。我對老郭保證過要主動點、熱情點，對我來說不是難事，好在我不那么好面子，也不是沉默寡言的人，發(fā)發(fā)微信沒問題。就像老郭說的，我得好好把握，也不能只和書為伴。她似乎挺隨和，我感到滿意，找個生活伴侶，誰不想輕松自在？我充滿了期待。
　　 我的愛好很簡單，朋友也不多，看看書、寫寫稿子，偶爾和朋友喝點酒。前妻說我心眼不錯，就是脾氣不好。這話我承認，領離婚證那天，我倆都哭了，她讓我改改脾氣，我說一定。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想起我倆領結婚證那天的情景，她是那么開心，我也一樣。
　　 老郭說她的丈夫是五年前去世的，肝上的毛病，還說她有一個女兒，二十一二歲。我和前妻分手時，兒子十八歲，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一個月。兒子得知我們要分手，把自己的房間門一摔，哭著說我倆都是混蛋，拿這個慶祝兒子考取大學。我倆心里愧疚，我說不管兒子跟誰我都沒意見，反正我掙的錢都留著給兒子用，前妻說一切由兒子自己決定，反正他大了。
　　 和她聯系過一次之后，我覺得不管成不成，還是應該約她見見面，這樣直接點，微信上聊和見面到底差別很大，要是大家覺得不合適，也不用浪費時間。我在電話里跟老郭說過，加了她微信，沒聊幾句，感覺她還是挺隨和的。
　　 老郭大聲提醒我，這樣好的機會，要是不把握好，找到更好的就不知猴年馬月了。我相信老郭，找個過日子的伴，脾氣好是第一位的，感覺她挺適合我。我應該積極主動點，想到這我立馬在微信里約她。
　　 “你好，我感覺你人不錯，想和你見面聊聊，你看行嗎？”
　　 發(fā)出這條信息，我想上次同意加微信，見個面應該不會拒絕吧。等了半個小時，她還是沒回。我想，也許她覺得我不合適，可我又想，就是覺得不合適，回復一下應該沒問題吧，怎么會這樣？難道她的脾氣和我想的不一樣？那就隨意吧，反正一切順其自然。
　　 幸好我上班不怎么忙，想想自己的事倒是有時間。我想：自己五十多了，談過戀愛，結過婚，也離過，沒啥遺憾不遺憾。身上的零件也不是都正常，不幻想有什么甜蜜的愛情，找個能和自己合得來的就行。要是碰不到，自個兒過也不是沒法過，那點收入可以過得開心自在。那就不要有太多煩惱，她嘛，似乎不錯，可看不上咱就拉倒，世界上的女人那么多，只要有耐心，怎會沒機會？
　　 通常我晚上會寫寫東西，雜七雜八，小說、相聲、小品，雖然從來沒發(fā)表過，可我自得其樂，只要有點事做，不覺得無聊，就滿足了。睡前，我看了下手機，她回復了，三個小時前回的。
　　 “你好，不好意思，因為事多，沒有及時回復，你說見面，可以的?！?br />　　 還好，同意見面的，自己多想了。那明天再約她吧。
　　 我和前妻離婚后，我倆一人一套房子。我拿的是小的一套，舊點，是剛結婚時單位分的，只有八十平米。兒子找到工作以后，自己租了房子，有時來看看我。我晚上睡覺呼嚕聲挺大，離婚時前妻說：“你這呼嚕聲以后別人可能沒法適應，你得想辦法治好?！蔽艺f：“說不定找一個也打呼嚕的，這樣都沒意見。”前妻笑我挺樂觀自信，我則說一切聽天由命。
　　 有時我會失眠，看到她同意見面，我又想了很多，竟然又失眠了。以前她丈夫可能經常喝酒吧，喝酒傷肝，要是那樣她怎么不勸勸她丈夫呢？可能她丈夫脾氣也不好，脾氣不好的人往往不聽勸。按中醫(yī)的說法怒傷肝，喜歡喝酒，又愛發(fā)脾氣，對肝肯定不好。我自己喝酒也太豪爽，人家夸我，就把持不住，看樣得注意。身體重要啊，五十多了，什么都沒身體重要。她怎么每次回復都要隔那么長時間？因為忙，可商場里的生意有那么好嗎？也許美女都這樣，不可能看到信息就回。想到這兒，我想起和前妻剛認識時，每次約她，她都很爽快地答應。那時她的脾氣和后來不一樣，女人七十二變，以前有一本書里就是這么說的。不過我的脾氣不好，有幾個女人能適應脾氣不好的男人？離婚前和她媽吵架那次，我的火也太大了，因為她媽說了句諷刺我的話，我就大罵，不管不顧的。她能適應我嗎？她脾氣似乎還好，可中年女人哪個肯忍氣吞聲？難道我要為她改變嗎？以前想改，可實在難改，為了她改，不知有這必要嗎？見了面再說，說不定還是沒戲。自己一人也還行。
　　 我一到辦公室就給她發(fā)微信：“昨天看到你的回復時太晚了，我們今晚見面好嗎？你有空嗎？”發(fā)完我就在想，可能又得等上幾個小時，她怎么會這么忙呀？
　　 可才過了幾分鐘她就回了：“好的，今晚我下班早，六點半以后吧?！?br />　　 我覺得心情還不錯，一切很順利。“那就晚七點在聚和樓見吧。”
　　 “行，晚上見?！?br />　　 我選聚和樓是有原因的，那家飯店是老字號，價格比較實惠，我和前妻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那兒，我約人總喜歡選那兒。老郭說我這人心眼不壞，可能從戀舊就能看得出來。二十多年前的那次約會，我很大方，花了半個月工資，點的都是本地的特色菜，前妻說很好吃，我覺得那錢花得值。約她，雖然沒有太興奮的感覺，也還是開心的。她看起來不俗，而且性格還算隨和，又是個美女，沒哪不好，開心很正常。要是我們能談得來，我一定會對她好，認認真真和她交往。
　　 老郭很關心我和她的進展，在微信里問我：“怎么樣，和她聯系后什么感覺？”我
　　 回復：“挺好，她答應和我今晚見面?！?br />　　 “那就大大方方，你這人優(yōu)點多，我跟她講過，你只要對她好點，她肯定對你很真誠。我覺得你們都挺實在，可以多聊聊。”
　　 “好吧，我爭取，要是今晚聊得還行，我就有信心?！?br />　　 “拿出你喝酒的樣子，那才是真男人?！?br />　　 平時我在辦公室里話不多，可這天我跟同事嘰里呱啦講了很多。中醫(yī)治療常見病的效果，唐宋八大家誰的成就最大，校外補習班有用沒用，還有買菜平臺上雞蛋多少錢一斤……有個女同事說我通曉古今，是個有學問的人。我說沒辦法，離了婚再沒點愛好，能干嘛呢？有人說我才五十出頭，還會有第二春。我一想，也許真會有，今晚聊聊再說吧。
　　
　　 二
　　 我走進聚和樓的大門，才想起來沒跟她說在聚和樓什么地方碰頭。我一看手機，剛六點半，就在大門口等吧！這是二月底，門外寒氣逼人，我站在大門內，看著進進出出的人，希望她能早點到。想起二十多年前和前妻第一次見面，我倆之前都不知對方長啥樣，我見到她時心里驚喜，哇，居然這么漂亮。她后來說我看上去就是實在人，我說花了半個月工資，可不實在嗎？
　　 還好，這次我知道她長啥樣，她進門時我朝她笑了笑，她也笑笑，問我等了多久了？我說就一會兒。她沒照片上那么年輕，不過我心里挺滿意，她確實很美，也挺時髦，穿著一件長大衣，身材很棒。我有點得意，老郭介紹的一點不假，這才是真朋友。我問她要不要去包廂，她說不用了，就在大廳里吧。行，沒那么多講究，和我一樣，我心想，看來我們的共同點還有點多。
　　 點菜時我讓她點，她說，還是你點吧，我隨意。我問她，有什么菜不喜歡吃的？她說都適應，簡單點就行。我喜滋滋的，覺得她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我一邊點菜一邊抬起頭看她，發(fā)現她沒在看我，好像在看周圍的環(huán)境，就像是很久沒到這兒來了。她的皮膚很白，也許經常美容吧，愛美是好事，精致的女人總讓男人賞心悅目。我的想法越來越清晰，老郭說的沒錯，這次機會不好好把握，碰到比她更好的沒那么容易。
　　 點好菜后我問她：“咱們喝什么？點個熱飲好嗎？”
　　 “不用了，我就喝茶，這大麥茶挺好喝。”
　　 “你們商場很忙吧？”
　　 “嗯，最近比較忙，我們專柜賣化妝品，生意總體不錯?！?br />　　 “你的業(yè)績一定不錯，你的外形、氣質很好，很適合做這一行。”
　　 “是嗎？謝謝你的夸獎，不過我們掙的是辛苦錢，可沒你們輕松?！彼f完笑笑。
　　 涼菜端上來了，一個鹵水雙拼，一個涼拌馬蘭，看起來挺精致。
　　 “你點的菜都是我喜歡的，不錯。”
　　 “我點菜可以，做菜不行。你喜歡做菜嗎？”
　　 “我……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會做菜，我這人有點懶?！彼f完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后笑了起來，她的牙很白。
　　 “咱們有很多共同點，不過我這張臉和你沒法比?！?br />　　 “男人只要看著順眼就行了。你還行，就是眼睛小了點，臉有點胖?！?br />　　 “我對自己的長相沒自信?！?br />　　 “那其他方面有自信嗎？”
　　 “頭腦還行，看的書比較多，活學活用，喜歡寫點東西?！?br />　　 我以為她會問我都寫點什么，那樣我會把自己的特長告訴她。當然，我不可能像個大忽悠，只想不添油加醋地告訴她我寫過什么，可她沒問，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吃菜，咱們都沒怎么吃，邊吃邊聊好了。”
　　 “你挺熱情，我就多吃點，不然浪費了是嗎？”
　　 “是的，我平時都是在網上買菜，每樣少買點，能省不少?！?br />　　 我發(fā)現她的眼睛眨了幾下，似乎在想這是個會過日子的好男人。
　　 “咱們說點具體的好嗎？”她問我。
　　 “行，咱們聊點實在的。”我就是這么想的。
　　 “那好，我問你，你是因為什么離婚的？”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說實話，我的脾氣不太好。那次因為丈母娘諷刺我，我破口大罵。老婆說我沒個人樣，就提出來離。我沒猶豫，當時就同意了?！蔽也幌氩刂粗@些話說出來，我才覺得踏實。
　　 “看來你們離婚和你丈母娘有關，她看不上你，對嗎？”
　　 這話問到了我心里，我真想痛痛快快把心里話說出來，可又覺得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