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慢點。”洪承延勒緊馬韁繩喝止，伸長脖頸，徑直往前面的撒滿余暉的狹長山道眺望。
　　 這條道，洪承延算是老馬識途，不陌生。幾年前，洪氏藥業(yè)產(chǎn)業(yè)生意之需，洪承延陪送大兒靜波入境寮國，在當(dāng)?shù)厝A人腳力與雇傭的引導(dǎo)下，經(jīng)由此最近的便道與商道，穿越村鎮(zhèn)，到達永珍。
　　 這條道，是從大清云南方向入境寮國，到永珍的必經(jīng)的便捷之路。同時，也是永珍中央政權(quán)朝貢大清的最近的官道。土匪山，扼守其中，山勢綿延起伏，官道、商道在峽谷中蜿延逶迤，如此險峻陡峭的地勢地貌，為各方豪杰英雄提供了嘯聚山林的天然土壤，滋生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的流民、難民、游民與刁民。
　　 欲過此道，得留下買路錢，是見怪不怪的通行的潛規(guī)則。寮國歷屆王朝與中央政權(quán)，幾經(jīng)清剿，損兵折將，也未能剿滅一撥又一撥如野火春風(fēng)般熾烈的匪患。既然撲不滅，又何不如各自相安，互不攪擾呢？于是乎，寮國各朝各代均無奈地對土匪山的匪情聽之任之，放任自流。土匪山各路山匪對寮國衙役公務(wù)過路通行，一律不予阻攔，雙方心照不宣的遵守著彼此間的和平共處的默契。土匪山，儼然成了寮國國境內(nèi)的法外之地，不受寮國中央政權(quán)號令與約束。土匪山匪勢由是越益坐大，要錢有錢，要兵有兵。土匪山的壯大，讓寮國中央政權(quán)如芒刺在背，猶魚鯁在喉。寮國各朝君主早就欲除之而后快。朝野對清除土匪山匪患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準(zhǔn)備好碎銀，沒有我的號令，不要輕舉妄動。洪承延收攏警惕的余光，壓住陣角，提醒楊左與華人腳力。
　　 “老爺，我早就將碎銀準(zhǔn)備妥了?！焙榉蛉讼崎_車簾，探出頭，左右張望，“老爺，這里好安靜啊，安靜得好害怕。會不會真的有山匪啊？”
　　 “夫人莫怕。有山匪又能咋樣？咱大清地界的太平軍，會比這蠻夷之地的寮國的山匪還不如嗎？兇悍的太平軍圍攻江夏城，老夫都能游刃有余應(yīng)對，脫逃，諒這寮國的蟊賊盜勇能奈我何？”洪承延滿口的豪言壯語寬慰夫人，“夫人千萬莫慌張，老夫的這點拳腳功夫你還不清楚嗎？咱祖?zhèn)鞯娜?jié)軟鞭那可是參與大清平蕩三藩之亂的神勇利器呢。再說，咱貼身的軟胯包里不是還有金碇與妖王送的金磚嗎？買路錢多多有余。”
　　 洪承延自吹自擂的勸慰夫人，但，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xiāng)，言語不通，真要是遇上山匪，咋整?。?！洪承延惴惴不安摸著腰間纏著的祖?zhèn)鞯娜?jié)軟鞭，心里“呯呯”直跳。唉，自小練玩得稔熟的軟鞭功夫，今兒會派上用場嗎？平時的招式、真的遇到了賊人與山匪，能保管用得上嗎？一切都是未知呢？洪承延忐忑難安，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流淌。
　　 “啪啪啪”一支帶著哨聲的利箭在山谷中騰空而起。
　　 壞了，壞了，大家注意啦。洪承延左手牽勒坐騎韁繩，右手摸向腰間右側(cè)斜胯著的妖王贈送的短彎刀。
　　 “老爺，咱們真遇到山匪啦。唉。這咋辦?。俊比A人腳力哭腔著抱怨，“老爺，咱家上有老，下有小啊，如果有不測，家里咋辦?。俊?br />　　 “小哥，你怎么如此不堪驚嚇呢？別怕，咱自有辦法。事后，老夫會重謝你，給你雙倍傭金，咱說話算數(shù)。你只管看護好車馬行禮?！焙槌醒佣溉挥⑿蹥飧Z升，一幅無所畏懼的樣子，“楊左，看護好夫人與寧兒?！?br />　　 洪承延策馬向前，迎向呼嘯而至的山匪。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當(dāng)頭的山匪一臉的黝黑，眉宇間閃動著和善文秀的書生光芒。
　　 咋的，在寮國的土匪山，居然會有操著中土話語的慈眉善目的異國山匪，難道他們到過中土，接受過華夏文明的熏染？或者，真的如寮國腳力所說，這土匪山有自大清國內(nèi)流竄過來的太平軍的散兵游勇？難道太平軍在國內(nèi)這大半年發(fā)生內(nèi)訌，有將領(lǐng)兵卒負氣出走？洪承延頭腦中急速閃過一個又一個探問。
　　 管他呢，隨機應(yīng)變就是了。
　　 “大王，請問如何會如此流利的大清官話？”洪承延拱手揖禮。
　　 “哦，原來洪大醫(yī)想要了解本王的歷史淵源呢，大醫(yī)聽著，本王，實乃大清太平軍的一個自封的王，叫南洋王。”自詡南洋王的山賊毫無常規(guī)山匪慣匪的兇神惡煞眼神。
　　 “洪大醫(yī)，本王早就認識你啦。只是大醫(yī)療人無數(shù)，記不清本王面貌啦?！蹦涎笸踉隈R背上侃侃道述，完全沒有山匪劫財?shù)嫩E相。
　　 原來，這個南洋王，還真的認識洪承延。
　　 南洋王，原名李廷清，本是秀才貢生，家境貧寒，在太平軍的宣傳鼓噪下，棄文從武，追隨妖王，一路征伐殺略，戰(zhàn)功顯赫，成了妖王的左膀右臂。妖王領(lǐng)軍圍困江夏，奈何江夏墻堅壕深，繞城護城的人工開鑿的河渠溝壑縱橫，守軍軍糧充足，軍械鋒銳。妖王屢攻不克，兵鋒銳跌，軍中怨聲載道。妖王審時度勢，急欲撤兵，兜底迂回，整軍再戰(zhàn)?？桑杰娞炀Q策機關(guān)，置之不理，嚴令妖王不得擅自撤兵，否則殺無赦。天京軍機中樞大帳，一道接著一道的金牌催促，要妖王不計士卒生死，限期攻掠入城。妖王體恤將士，不愿作無謂的犧牲，不愿讓將士再尸骨累累，抗旨不遵，氣憤填譍，將催命的金牌踩踏在地。
　　 妖王在幾年的太平軍戰(zhàn)事生涯中，逐漸對太平軍的所謂公平公正光鮮宣傳遮掩的勝過清軍的腐朽與專制滋生作嘔般的不滿與鄙夷。咱離開你太平軍，不亦照樣自由自在快活嗎？咱，還用得著受你遙控與節(jié)制嗎？咱要單干啦。妖王率領(lǐng)部屬，撤離戰(zhàn)場。
　　 去哪里？妖王一時激憤中懵圈。太平軍不乏離隊單干的將領(lǐng)，可，他們無一不在清軍與太平軍的合力圍攻下，灰飛煙滅，化為齏粉。
　　 尾隨洪大醫(yī)去寮國，換個場地，換個活法。李廷清附耳對妖王提議。一語提醒夢中人。要得，可以，去寮國，咱不在這個大清的疆域內(nèi)遭罪啦。妖王統(tǒng)領(lǐng)部屬一路南下。
　　 南下并不是坦途。南下之道，幾乎全是太平軍的據(jù)守要地。太平軍對叛將恨得咬牙切齒，不顧與清軍鏖戰(zhàn)不止，抽調(diào)精銳對妖王圍追阻截。妖王揮軍奮戰(zhàn)，浴血疆場。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妖王，臨終時，拉著李廷清的右手，囑咐其繼續(xù)領(lǐng)兵，分進突擊，丟掉淄重，輕騎兵，快速入境寮國。寮國那邊，有洪大醫(yī)的人脈與產(chǎn)業(yè)可資利用。妖王特別叮囑李廷清到寮國會一定要護佑好洪氏一門。
　　 “哦，原來，大王是妖王的人啊。驚喜，真是他鄉(xiāng)遇故知。”洪承延緊繃的神經(jīng)剎時松馳，“唉，可惜妖王了啊，一個為士卒生死而不顧自身安危與福祉的好王爵，唉?！焙槌醒幽罴把酰魂囮嚥簧嵊可闲念^。
　　 “洪大醫(yī)，本王謹遵妖王臨終囑托，帶領(lǐng)部屬先期于你三個月抵達寮國，在當(dāng)?shù)厝A人后裔的指點下，掃蕩了土匪山一帶的各路游匪，安營扎寨，補充休整，暫時據(jù)險守道，收點過路費充作軍餉。”南洋王李廷清策馬趨近洪承延。
　　 洪承延警惕地右手摸向腰間的軟鞭，輕呼楊左注意家什。
　　 果不出洪承延預(yù)料，李廷清近距離泰山壓頂，揮刀劈向洪承延。
　　 原來，你這個偽善的家伙，要來個出其不意啊。咱還怕你不成？
　　 只見，洪承延勒動韁繩，坐騎乖巧配合主人，右側(cè)跳躍避讓。說時遲，那時快，洪承延抽出三節(jié)軟鞭，在馬背上旋轉(zhuǎn)扭身，貫足力道，三節(jié)軟鞭變幻著軌跡，狠狠砸向南洋王。
　　 南洋王收回劈空的大刀，來了個緊貼馬背的后仰避讓。好家伙，帶著風(fēng)聲的軟鞭貼著南洋王的面門飄馳而過。南洋王驚嚇出了一身冷汗。哇，沒有想到洪大醫(yī)還真有兩三下子，妖王稱道洪大醫(yī)有幾刷子武功，所言不虛。
　　 “得罪了，洪大醫(yī)。”南洋王收緊韁繩，“適才是想領(lǐng)略大醫(yī)的功夫，果不其然的厲害?！毖醴钌峡隙ǖ男蕾p。
　　 “承讓，得罪了，大王，讓大王受驚嚇了?！焙槌醒酉埋R，單膝觸地，謝罪回禮。
　　 “大醫(yī)，為何如此啊，你這不是折殺本王嗎？大醫(yī)，起來?！蹦涎笸跆埋R蹬，雙手攙扶洪承延，“大醫(yī)，咱這一支零散的隊伍，流落異國他鄉(xiāng)，不過是想找個立錐之地罷了。還望大醫(yī)指點我們這群落魄的行伍，跳出迷津，解甲歸田，入鄉(xiāng)隨俗，跟著大醫(yī)在寮國從商經(jīng)商，討飯謀生呢。打打殺殺，攻城略地，實在沒啥意思?！?br />　　 原來，你們這幫兵痞子，是想利用老夫??！瞧得起本大醫(yī)，你們值啦。我洪門宗，正欲在寮國等南洋大地開疆拓土，做強洪氏中醫(yī)藥系列產(chǎn)業(yè)呢。洪氏藥業(yè)正怨無得力的武力護持與人員補充呢。天賜良機，何樂而不為呢？！只是，這幫反叛因子深入骨髓的太平軍余孽，不能深度信之，任之。
　　 洪承延輕輕捋著黑白滲雜的胡須，抬頭仰望著天際邊的晚霞，快速盤算著收納南洋王領(lǐng)轄的太平軍心的應(yīng)對良策與方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就是你等太平軍興風(fēng)作浪起事，救民于水火的夙愿嗎？你要“英雄自剪羽翼”，這等善事，好辦。洪承延心中泛起絲絲不易覺察的漣漪，臉上洋溢著歡欣的笑意，滿口應(yīng)承附和著南洋王的戰(zhàn)略轉(zhuǎn)移計劃。商匪一拍即合，掀開了寮國有史以來最大的華人發(fā)展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