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參花緣(散文)
沿著北大崗駛向東北,路邊的一片樹林后坡上,是我們這次25度坡退耕還林驗收的最后一塊林地。長青說:“穿過林中那片參地就到了,這片參地是學軍二哥的,我看他的車在參地地頭呢。”學軍二哥是附近村子的支部書記,我和長青都先后在那里下過鄉(xiāng),彼此之間非常熟悉。
穿過參地,踉踉蹌蹌地行走在窄窄的長長的陡陡的林間小路,完成工作下山時,已是夕陽西照,看見學軍二哥靠在皮卡車上,笑嘻嘻地看著我們一行人狼狽的樣子:“海平,辛苦了,快來,進屋坐坐,我給你們沏點茶,喝一口,消消暑。”
屋子卻不是舊日的窩棚了,而是一座功能齊全的彩鋼房。學利大哥也在,手邊的水壺沸騰著,看著我們說:“海平,長青,喝點參花茶吧,是我跟你二哥今年新曬的西洋參花?!?br />
學利大哥聲音未落,已將一小捏參花放進玻璃杯中,加了幾塊冰糖,將沸水徐徐注入,水中的參花慢慢地柔柔地舒展著,展現(xiàn)出采摘前一朵朵參花的自然性狀,而茶水的顏色,也慢慢變成了淺淺的黃綠色,嗅覺中是苦味回甘,是人參的清冽的甘甜。
靜待花開水溫的剎那,感覺整個參地后林子前是那么安靜,安靜到我們仿佛看到參花從沉睡中輕盈地惺忪,層次分明地如水母般立于水中,卻感覺不到擁擠。西窗的夕陽透過樹葉,將明與暗交會在一起,穿透時間,將一段父輩的創(chuàng)業(yè)史,通過參花在水中的重生,解讀了一場祥和至純的生命意義。
看著杯子里幾朵參花悠閑的舒展著沉浮著,心也隨著那份悠閑寧靜了下來。漸溫的水杯中,參花用一生的精華,渲染著茶香溢出,放置在窗臺上那淺淡的黃綠色,在夕陽余輝下,是與自然的融合。
那一朵朵參花,在我的心中,已沉寂多年。如果不是路過學軍二哥的參地,如果不是這一杯夕陽下的參花茶,我與參花之間的因緣也許會如那杯底的參花,沉睡于歲月的深處。
與參花最近的距離,是“大包干”后,父親在三道溝林場地界的林地中開墾出一片參地,種植人參。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發(fā)展人參產(chǎn)業(yè)最深刻的影像,是父親坐于中屋的地桌前,擺拍著一張照片:剛過半百的父親,西裝革履,鬢發(fā)半白,桌上擺著一本打開的書,是他經(jīng)常翻閱的大哥帶回來的厚厚的《人參種植技術》,父親用參軍后掃盲積累的文化,參透了人參種植技術。
父親嚴格的按照人參種植程序,最初始從外地購置種子,立秋前,購置到成熟的鮮參花,淘洗的活是母親完成的,在去皮拿捏參花的活計中,母親那幾天的手,沒有了往日的粗糙磨礪。
淘洗好的參籽,經(jīng)過晾曬后,就是父親的工序了,父親將參籽倒進一個土池子里,蓋上土,等待參籽開口。在霜降后、小雪前,將參籽均勻地播撒在參地里。三年后,移栽到新的參地里。再三年,六年生的人參就到了起參、做貨、賣參的時機了!
學軍二哥說,現(xiàn)在種植人參,雖然比父親那個年代工序先進了許多,時間也節(jié)省了一些。但還是比發(fā)展其他藥材要復雜得多:催芽、播種、移栽,五年田間管理,病蟲害防治,旱、雨、寒等天氣的監(jiān)控與規(guī)避,市場價格的周期波動,都凝聚著參農(nóng)多年的心血。
我感慨著,感觀著杯中的參花,那一壺沸水,是讓它們陷入沉睡還是惺忪蘇醒?卻沒有答案。
它們曾經(jīng)會有一朵花開的欣喜,孕育一杯茶水的甜蜜。也曾經(jīng)會有在黃昏久遠的牧歌中,輕盈地落入農(nóng)婦之手,脫去鮮紅的皮蛻,在農(nóng)夫粗糙的大手中落進泥土,沉睡著生長著,成就從花到種子到入藥的一個輪回?
自然是靈動的,賜予人間有情的人參,氤氳著濃郁的參花茶,那一粒種子,繁衍的一個產(chǎn)業(yè),成就了父親這個農(nóng)夫最大的成就:
從母親淘洗參花后的不再粗糙的手,姐姐們喜歡上了人參雪花膏,父親也用上了參皇霜,保養(yǎng)著皸裂干旱的大腳。
父親用種植人參的收入,承擔了大哥大嫂出國留學的經(jīng)濟基礎,成就了我與二哥的婚姻,也羈絆了母親因病離世的匆匆。
此時,那一杯參花茶的回味是澀澀的苦,淡淡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