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的題目是一個很久以前的心結(jié)，在我的心里藏了很多年。四十多年前，我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高中生，不過到現(xiàn)在，我還清楚地記得在一節(jié)語文課上，老師講茅盾先生的《白楊禮贊》時說：大自然里每一件事物，都有它們的精神，白楊樹有白楊樹的精神，像咱們這里的沙蒿，雖然是一種極普通的植物，但也有它的精神。茅盾先生可以寫出《白楊禮贊》，你們也可以寫一寫《沙蒿禮贊》，通過發(fā)現(xiàn)沙蒿的品德，來贊美生活這里人們的精神風(fēng)貌。那個時候，對于精神這個詞理解的并不是很深，所寫的作文不是為了應(yīng)付作業(yè)，就是為賦新詞強說的閑愁。四十多年后的今天，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和生活的沉淀，再動筆寫這個題目，對沙蒿精神的感悟確實加深了許多。
　　
　　 一
　　 沙蒿是一種植物，也是兒時的記憶。但凡留在心底的記憶，大都與自己的感情和生活有關(guān)，每一個人都不例外。沙蒿最初的記憶，是和一種叫“蕎面饸烙”的食物有關(guān)，蕎面饸饹是一道以蕎面、羊肉、土豆、香菜等為主要原料制作的面食，是晉、陜、蒙地區(qū)的傳統(tǒng)面食之一。蕎面與白面不一樣，純蕎面的筋性差，煮到鍋里容易斷開，所以和面的時候，需要加入蒿籽來增加蕎面的粘性。蒿籽就是沙蒿的種子，里面含有大量的粘多糖，在蕎面里加入泡水的蒿籽，和面時就相當(dāng)于加入了黏結(jié)劑，這樣煮出來的蕎面饸烙就非常筋道爽滑，蒿籽特殊的味道與母親的勤勞，形成一種味覺上的記憶，長久地留在了心底。
　　 兒時再與沙蒿有關(guān)的記憶便和母親有關(guān)，小時候看著別的小朋友養(yǎng)兔子非常的羨慕，先是和父母商量也想養(yǎng)兔子，征得父母的同意后就養(yǎng)了一對小兔子。開始的時候興趣是特別的高，小兔子吃的草也是特別的豐富，有蒲公英、狹葉苦麥菜、車前子、老鸛草、胡枝子、萹蓄，或者是長在背陰處嫩嫩的羊草。給小兔子吃的草不僅種類多，而且超出了它們的需求，草一多，小兔子們也是非常的浪費，往往是這兒啃幾口，那兒啃幾口，剩下的草都浪費掉了。孩子們的興趣總是不穩(wěn)定的，隨著兔子數(shù)量的增加，就不怎么去關(guān)心那些兔子們。常常是玩到傍晚才想起兔子們還沒有吃草，去看兔子的時候，兔子們急得在兔窩里亂轉(zhuǎn)，草早就被啃的剩下草根。因為沒有了早先的興趣，只是急匆匆地去屋后的樹上折幾枝樹枝，扔到兔窩里讓兔子們?nèi)コ?；有的時候是在快回家的路上，拔幾叢沙蒿扔給兔子，此時的兔子們，不像以前那樣挑食，而是一窩兔地去搶食那些沙蒿。有的時候甚至一兩天忘了喂兔子，母親便埋怨了我?guī)拙?，然后每天回家的時候，勞累了一天后疲憊的母親在她的手推車上總有一麻袋沙蒿，當(dāng)時沒有覺得什么，現(xiàn)在想想，在成長的道路上，兒女虧欠母親的總是太多。
　　
　　 二
　　 沙蒿是一種植物，也是塞外農(nóng)牧民的曾經(jīng)的一種生活。剛開始工作下鄉(xiāng)的時候，看見一家牧民院子里堆了好多的沙蒿，我有些好奇，便問堆這些沙蒿有什么用？牧民告訴我這些沙蒿是用來炒炒米用的，炒米是蒙古族主要的主食之一，在食物上有著很重要的地位。牧民們的炒米與南方的炒米不一樣，首先是原料的不同，南方的炒米是用糯米炒制的，而這里的炒米是用糜米炒制的。糜米也就是稷米，是禾本科黍?qū)僖荒晟荼局参铮渲信葱詾槭?，粳性為稷，也就是糜米；其次是制作方法不同，炒制炒米時，先把帶殼的糜米放在鍋內(nèi)略煮一下，撈出瀝干后放入有沙子的大鍋內(nèi)進行炒制，炒好的糜米在放在石臼內(nèi)用木杵輕杵脫殼篩凈便成了牧民們的炒米。我問他為什么一定要用沙蒿來炒炒米？他回答我說：用沙柳桿炒，火苗太旺，米容易炒糊；用玉米、葵花秸稈炒，火苗弱，米則炒不熟。沙蒿的火苗既不太旺，又不太弱，炒出的炒米剛剛好，老牧民略帶一些遺憾地說，不過現(xiàn)在用傳統(tǒng)方法炒炒米的越來越少了。老牧民接著說，現(xiàn)在沙蒿的用處少了，過去的羊圈就是用沙蒿圍一個圐圙（蒙語叫庫倫，就是漢語中的圍欄）就可以圈養(yǎng)，現(xiàn)在根本看不到沙蒿做的羊圈。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沙蒿在慢慢地退出牧民的生活，逐漸成了曾經(jīng)牧民生活、生產(chǎn)中的往昔與追憶。
　　
　　 三
　　 沙蒿是一種植物，也是一種塞外精神。沙蒿在《植物分類學(xué)》里是菊科蒿屬里的一種植物，也叫油蒿或黑蒿，在蒙語里叫“哈拉——沙巴嘎”，漢語的意思是黑色的蒿子。沙蒿是治理沙漠的一種先鋒植物，所謂先鋒植物就是在沙地上最先出現(xiàn)的植物，沙蒿具有生長快、種子產(chǎn)量大、耐旱、耐瘠薄的特點，它可以最先生長在流動、半流動沙丘上，就像戰(zhàn)場上第一批沖鋒陷陣的戰(zhàn)士。沙蒿作為治理土地沙漠化的先鋒植物，其實和它的生物學(xué)特性有關(guān)，沙蒿是一種多年生半灌木，介于草本植物和灌木植物之間，它既有生長迅速的優(yōu)點，又有多年生的特性。雨水充沛的時候，沙蒿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長到一米多高，纖細(xì)的枝條上長著嫩嫩的葉子，泛著油油的綠光，這也許是它叫油蒿的原因吧？當(dāng)遇到持續(xù)干旱的時候，沙蒿地上部分枯死，只留下地上一兩寸高的枯樁，遠(yuǎn)遠(yuǎn)望去，呈現(xiàn)出一片黑色，這或許它也叫黑蒿的另一個來由吧？
　　 大約是在2006年夏初，我去鄂托克旗參加草場改良工作交流會，那年春季持續(xù)干旱，一直沒有有效降雨。汽車進入鄂托克旗，遠(yuǎn)遠(yuǎn)處的草原裸露出鄂爾多斯黃土高原的底色，車窗外掠過的是一片片枯死沙蒿的黑樁，沒有一絲綠意，偶爾有一群瘦弱的羊群在游蕩，全然沒有古詩中的唯美與浪漫。但我知道，在那片看似死一般寂靜的黑色下，蘊藏著生命的頑強，蘊藏著生命的不屈，蘊藏著生命的綠意！一旦雨季來臨，沙蒿會喚醒生命的綠色，在幾天之間就會用綠色妝扮這片神奇的土地，讓大地?zé)òl(fā)出勃勃生機。
　　 沙蒿，可以在惡劣環(huán)境下忍耐，但它絕不會屈服；沙蒿，它是一種普通的植物，但它在荒漠之中卻極不平凡！沙蒿，在繁茂的植物群落中隱退，但它卻可以向荒漠發(fā)起沖鋒！這就是大漠之中的沙蒿精神。寫到這里，不由地想起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們支援祖國邊疆建設(shè)，義無反顧地放棄內(nèi)地的生活，來到鄂爾多斯。也想起了我的高中語文老師張逸仙，張老師在課堂上經(jīng)常給我們講一些新思想、新理念，從她的氣質(zhì)上，我知道張老師應(yīng)該也是援疆隊伍中的一員，他們和父親一樣，是普通的，更是偉大的，就像沙蒿一樣，雖然默默無聞，卻是第一批沖向沙漠的先鋒，這就是沙蒿精神。
　　
　　 四
　　 沙蒿是一種植物，也是一種長久而傷感的相思。有一首陜北民歌《淚圪蛋蛋拋在沙蒿蒿林》，每次聽到這首歌，在高亢悠長的信天游曲調(diào)里，總是被黃土高原深深吸引，總能感覺到在一片廣袤無垠的黃色高原上深藏著的凄然與憂傷，總能被連綿起伏的千溝萬壑中的蒼茫與沉郁所感動，總是被樸實無華的愛情憂傷所感動，仿佛從《詩經(jīng)》里溢出的“秦風(fēng)”，雖樸實無華，但它的莊嚴(yán)與凝重，依然可以直擊心靈的深處，讓人回味無窮。跨越時代的思緒，柔美的蒹葭已變成蒼涼的沙蒿，但對伊人的思戀，依舊留在了三秦大地。信天游承載了“秦風(fēng)”的柔美、悲涼、凝重和豪放，在一首《淚個蛋蛋拋在沙蒿蒿林》里，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沙蒿是一種植物，也是當(dāng)今社會的一種無奈與悲哀。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晉陜蒙地區(qū)患過敏性鼻炎的患者大幅度增加，很多人把過敏源歸咎與沙蒿的花粉。患者們所說的沙蒿，不僅單指沙蒿，還包括了艾蒿、茵陳蒿、黃蒿等一系列菊科蒿屬植物，有的城市還成立了鏟除沙蒿的工作隊，不但大面積鏟除城市里的沙蒿，甚至還建議政府部門要鏟除草原上的沙蒿，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與無奈！每次看到某一個城市作為城市建設(shè)和過敏性鼻炎的預(yù)防工作開始鏟除大面積鏟除沙蒿的新聞時，我心里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傷感與懷念，總想著我們?yōu)槭裁床粡淖陨淼脑驅(qū)ふ疫^敏的真正原因？沒有了沙蒿，相思的淚圪蛋蛋如何再拋灑在沙蒿蒿林！
　　
　　 五
　　 沙蒿，我總想為你唱一首歌，歌唱兒時的快樂！沙蒿，我總想為你做一個夢，在夢里再見到辛勞的母親！沙蒿，我總想為你敬一個禮，為你的精神向你致敬！沙蒿，我總想為你寫一首詩，在詩里為你吟誦一次悲涼的愛情！沙蒿，我總想為你落一次淚，來表達(dá)對你的無奈與悲哀！
　　 2023年8月8日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