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富力強的處長張裕濤進了局里辦的干部學習班，出乎大家意料。因為這種不定期的學習班，是局里專為精簡科室人員而辦，一些臃腫機構中的多余人員和領導班子中不適合的人，進學習班以后，大部分都回不了原職原崗，人們戲稱它為“消腫班”。只有少部人例外，他們來這里充充電，然后被派到更重要的崗位。然而，“消腫”是否會消到處長張裕濤頭上，處里各科室人員并不十分在意，可是，對于張德賢來說，這事非同小可。
　　 科員張德賢，是全處最坐不住的人，他像一尾竄條魚，成天到處亂竄。他的信息無不靈通，他發(fā)布的每一條消息，說出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會成為科室里的風向標，因此，他落了個“風向標”的雅號。
　　 話說處長進學習班后的第二天。按照慣例，德賢一上班，必去處長辦公室，向領導道一聲好，可是今天，他獨自一人坐在那里苦想。是，處長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但他為人過于正派，又不愿意逢迎，這一點很不招人待見。德賢再把局里的情況一看，老局長雖已到退休年齡，卻有三個副局長在那里等著，接局長的班，怎么也輪不到處長張裕濤的頭上。德賢忽然意識到，處長此去，兇多吉少。風向標著實感到了風向不好。
　　 想起了幾年前，他謀劃著要當處辦公室主任的事。在苦于沒有門路的時候，他得到一個寶貴信息，他的高中同學張運才，是裕濤的太爺爺?shù)娜艿闹貙O，和處長是本家兄弟。
　　 那天，處長身體不適，在家休息，德賢可算逮著機會了，他拎著禮品和營養(yǎng)補品看處長來了。德賢寒喧了幾句就直奔主題，“處長，還記得您的本家兄弟張運才么？我和他在丁集讀過高中，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們三合村的張姓人家，是從你們張家臺遷過來的，我和運才不僅是好同學，更是張家同輩兄弟，論起來，您就是我的本家哥哥呢?！薄芭叮丁?，裕濤嘴上答應，其實并沒有完全捋清這層關系。
　　 處里各科室很快傳開了，張德賢是張?zhí)庨L的堂弟。就這樣，處長認下了這個不明不白的兄弟。處長看他也還能寫點東西，很快給了他一個主任科員的職位。德賢想到堂哥的恩情，他發(fā)誓，要永遠牢記在心?？墒?，德賢的主任科員一干就是幾年，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處辦公室主任的位子一直空在那里，德賢的主任夢依然是夢。
　　 盡管如此，德賢仍然感慨自己的幸運，和堂哥處長能有今天的情誼，是多么地來之不易??！可是，這次“消腫班”，萬一處長他……，德賢心灰意冷。
　　 處長進學習班后的第三天。一大早，德賢以他習慣性的動作，用手半掩著嘴，湊近對面桌的小王耳語：“你說，裕濤他，還回得來么？”平日，德賢總是濤哥前濤哥后的，那含糖量能達到4個加號，今天，他竟直呼其名了。小王有些意外，瞥了他一眼，把聲音壓得很低，回復說：“你這人真是，處長回得來怎么了？回不來又怎么了？咱們處里，誰當領導不是領導?！钡沦t覺得小王的話雖不是那么好聽，但似乎讓自己有所覺醒。
　　 德賢想起了又一次登門拜訪處長家的情景。那是去年的大年初一，德賢拎著上好的煙酒給堂哥拜年。德賢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工作，就提升主任的問題，拐彎抹角，想從堂哥口里掏出一個準話。處長則不斷地使喚夫人，一會兒給德賢削蘋果，一會兒剝柑橘，還特意吩咐，把朋友從巴西帶回的鳳冠雛鳥屎咖啡沏上，讓德賢嘗鮮，以岔開他的話題。
　　 這事辦得很不順利。德賢感覺，提升主任的事，處長的態(tài)度始終很曖昧。堂哥處長，似乎是他光明前程的開路人，又像是他個人前途的作梗人。德賢盡管不知道處長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可事實擺在他面前，升遷主任的事，至今杳無音信。
　　 想到這里，德賢恨起裕濤來。他幡然醒悟，覺得處里還真得換個領導，且越快越好。此刻，他眼前仿佛柳暗花明，他要高高舉起雙手，熱烈歡迎新領導的到來，他心花怒放起來。
　　 處長進學習班后的第四天。這一天，風向標德賢格外高興，他學著領導的腔調，在大庭廣眾之下，故意放慢了語速，高聲說，“各位，我看，裕濤這小子恐怕是回不來啰。”裕濤小子？小王聽到這樣的用詞，很是驚訝，這與以往在處長面前點頭哈腰的德賢判若兩人。小王不明白，他今天咋就像吃了豹子膽似的，突然變得膽肥了呢？唉！略有幾分呆氣的小王，哪里曉得這個中的原由?。?br />　　 就在昨天，德賢打聽到可靠消息，這次局里的“消腫班”，是專為落實新上任市長的決策而開辦的。目的是要好好整頓整頓各機關內人員臃腫、人浮于事的現(xiàn)狀，其“消腫”力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大。為體現(xiàn)快捷高效，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局里還決定，要把這次為期三個月的學習班，縮短成為一周。處長恰好趕在了這個風頭上，為此，風向標德賢斷定，處長回不了原崗位，幾乎是板上釘釘?shù)牧恕５沦t把這個信息唯一告訴了小王。
　　 這些年，裕濤雖給德賢掛了個主任科員的虛職，可工資一分錢沒漲，德賢未得到分文的實質性好處，一想到這些，德賢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急不可待，換吧，換個新領導吧！他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
　　 處長進學習班后的第五天。這天一大早，德賢一進辦公室，又用他那習慣性動作，湊近小王的耳朵說：“張大麻子”，話剛出口，小王呆了，兩眼直瞪瞪地望著德賢，心想，張?zhí)庨L臉上的確有三五顆麻子，也不至于喊他大麻子的呀！德賢不顧小王的反應，接著說：“張大麻子這些時日子不好受，他多次被領導點名，批評他總是只顧做筆記，不注意聽講?！庇纱?，風向標德賢越發(fā)認準了處長會被貶謫的事實。他預感，處里很快就有人事變動，新的領導馬上就要來了，說不定，新領導與自己更加投緣呢。他那主任的夢，又重新涌上心頭，他不禁竊喜起來。便將右手緊握拳頭，以肘關節(jié)為圓心，提著拳頭由下而上劃弧，直到肩部，然后將小臂有力地前后幌了兩下，那樣子，像是取得了某種勝利，又像是幸災樂禍。
　　 處長進學習班一周后的星期一，風向標張德賢顯得很鄭重，突然在科里當著大家說：“我查過我們張氏族譜，處長是裕字輩，長我一輩，我本應叫他叔才是。想想，我這人真是臭不懂事，以前還總喊他哥，我真糊涂！真糊涂啊！”他表現(xiàn)出懊悔不已的樣子，“從今天起，我得正式改口，我要喊他叔了?！?br />　　 德賢說的查張氏族譜、查輩份的事，是真是假，大家無意考證，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他怎么就突然來這么一通？他今天唱的是哪一曲？真叫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有小王心里有數(shù)，風向標一定是得到了某個確切的最新消息。因為截止到上周末，張?zhí)庨L為期一周的短訓班已經(jīng)結束了，看樣子，處長上局里報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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