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明】于婆婆(隨筆)
于婆婆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年,她還不是于婆婆,還年輕明艷。大大方方的臉、大大圓圓的眼、大大亮亮的聲、大爽爽的性子。緊跟在我同樣年輕朝氣的小舅后邊,進(jìn)了我家的門。她是我小舅在知青返城時帶回來的女朋友,自此,也就正式進(jìn)了我家的門。
青春時期的于婆婆熱情淳樸,帶大白兔奶糖給我,織漂亮的毛衣裙給我。據(jù)說她是上海人,也是我們這個世代深居西北內(nèi)陸家族的第一個上海媳婦。外地媳婦本地郎,注定是有故事可以講的吧。
于婆婆手巧,三天織一件毛衣,承包了我們?nèi)依闲〉拿戮幙?。燒飯水平厲害,尤其是燒魚、包肉粽、炒年糕,絕對上海風(fēng)情的真?zhèn)鳌ξ覀冞@些牛羊肉為頤的人們來說,真得很新鮮。家人們印象深刻。
于婆婆勤快。政策環(huán)境下很早就下崗的她,一聲抱怨都沒有過,就一頭扎進(jìn)了自己哥哥的建筑工地,做了廚娘,料理工地上的餐餐頓頓!十幾年,公交來公交往,無論工地遠(yuǎn)還是近。無論四季矯作,無論病災(zāi)禍福,只一門心思的奔赴自己的務(wù)工之路。
于婆婆卻唯獨一樣——心不靈!
知青返城,小舅初初安頓工作,分房制度下,小夫妻分得一間小房!就連婚禮都是在我家屋子里辦的。之后,生養(yǎng)他們的兒子,亦因空間局促,小家伙幾乎都是在我家長大的,我的姥姥,我的父母勞心費力。
于婆婆不常來,來時也會帶禮物,一袋子素餡兒包子,也只有她兒子的量。一直到兒子初中實在不成器,才轉(zhuǎn)學(xué)回到了于婆婆身邊。十幾年,情分淡然。
姥姥說,這個兒媳指望不得,從前買一條魚都要著急的送回娘家。姥姥跟她淡然。家人們也紛紛念叨,十幾年幫她照顧孩子,她也從來沒有一個謝字。我的父母笑笑,表示當(dāng)算為我積福吧!便也淡然。
我們這些孩童呢,后來不缺大白兔奶糖,不缺漂亮衣服,便也沒有得到什么來自于婆婆的驚喜,比如禮物,比如親厚,亦淡然!
而于婆婆的吝嗇更是人盡皆知!
她的家里,她是絕對的財政主管,舅舅只是“妻管嚴(yán)”,就連給自己的老母親給生活費都要偷偷摸摸。猶記得一次周末,我趴在舅舅身上鬧玩,從他的襯衣口袋揪出兩百元錢,我兩眼冒光,興奮地大叫。舅舅馬上捂了我的嘴,面色都黑了下來,緊張的用眼瞟著廚房的方向,一邊低聲讓我不要叫,那是給我姥姥,他老娘的生活費,不能讓舅媽知道的。那一刻,我愣住了,還有這樣的操作。
于婆婆半生不買化妝品,不穿貴衣服,吃的喝的也是至簡,只有銀行存折的數(shù)字能讓她臉色紅潤,嘴角上揚。
媽媽說,會省錢的女人才會過日子。只是,于婆婆的好日子,對別人而言,就是另有話表了。
于婆婆愛吃,任何餐桌上的美食,都會大快朵頤,前提是不需要她出錢。于是,親戚伙里誰家的宴請她都不會錯過,幾十年如一日。就算不請,她也會聞風(fēng)而來。平日里家庭聚會,她絕對主廚加主食,當(dāng)然,前提是沒錢的捧個人場。甚至,今年過年聚餐吃火鍋,她買了幾張豆腐皮,還不忘告訴她那九十高齡,耳神不濟(jì)的婆婆,她花了五百元,家人們聽了都忍不住偷笑,滿滿厭棄。
于婆婆樓下新開的小火鍋店,自助的,很便宜,于婆婆邀約我們?nèi)テ穱L。我的母親知道她的品性,便先買了單。于是,于婆婆重現(xiàn)自己的大快朵頤的表演,風(fēng)卷殘云,還不忘叫我那剛剛下班的舅舅也來,卻不愿再掏錢買單,兩夫妻共用一口小鍋,面前的菜盤高高摞起。
我瞄了母親一眼,母親也在示意我一起出去。我們假借店里太熱為由,出門等她們,便溜出小店,唯恐被老板識別了我們是一家人。母親不住的搖頭,感嘆怎么好意思呢。無奈,人家就是好意思的。
更莫提每每來家里的有吃有拿,更莫提討要占光,母親說,一家人,小事情,不必計較。
終于,大事來了!舅舅之一遇到生活的坎兒,向于婆婆的丈夫張口求援。
兄弟情分,互幫互助,原是佳話。后于婆婆突稱要用錢,喊借錢的舅舅還錢。也對,有借有還,天經(jīng)地義。舅舅拮據(jù),說約來商量一下。
誰料,于婆婆氣勢洶洶,帶著自己年屆八十歲,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老父親一起來了,帶著自己包工隊隊長身份的胖胖壯壯的大哥一起來了。
據(jù)說,那天,五十出頭的胖胖壯壯的于婆婆在地上撒潑打滾,而她父親高高舉起了拐杖,她哥哥用手指狠狠指過每一張面孔。
據(jù)說,臨別時,于婆婆說了,親戚可以不做,錢必須要回去。
之后家人東拼西湊還了于婆婆的錢,于婆婆還補收了一筆利息。
此事引起家人憤然,母親說,自己不虧理不虧情就好。
舅舅之一,癌癥住院,出院時差兩萬元錢治療費,柔弱的那家舅媽哭紅了眼,于婆婆卻只說自己的錢都是定期存款,不能折了利息,便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順便說句,舅舅幾個,都是親兄弟。
于婆婆揚言不做親戚的這些年里,照舊一毛不拔,照舊赴宴,照舊聚會,照舊大快朵頤。
只是,于婆婆突然小中風(fēng)險些要了命。
只是,于婆婆跳繩摔斷了腿,臥床一年半載。
只是,于婆婆的兒子離了婚,兒媳婦回了娘家,帶走了孫子。
只是,于婆婆的兒子做什么生意,花光了于婆婆存折上所有的錢。
疫情三年后的這個春節(jié),我們舉家回去探望姥姥!闔家歡樂!把做親戚的親戚——于婆婆也在,只是大家都冷冷的。
離開家鄉(xiāng)那天,于婆婆站在客廳吆喝,她的孫子在問,為什么誰都沒有給她家孫子壓歲錢呢?
當(dāng)然,看官們,您覺得我們會收到于婆婆的壓歲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