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鏡泊湖隨記(散文)
一
牡丹江發(fā)源于吉林省敦化市南面的小白山牡丹嶺,因此得名。牡丹江的源頭我曾經(jīng)去過,是敦化市下轄的小牡丹林場。這里森林蒼莽,連綿不斷,才造就了如此清澈的河流。
牡丹江在歷代的名稱都有所不同,唐代稱忽汗河、金代稱骨烏里改江、元代稱忽爾哈河、明代稱胡里改江等。這些名字均為滿語“灣曲”,牡丹江河流蜿蜒曲折,流淌于老爺嶺的群山之中,便含有灣曲的意思。
這條江如果就這么平凡無奇地流淌而去,就不會有如此驚天動地的聲名。大概是天地也不喜歡一條庸庸碌碌,無咎無譽的江水,于是,便在一萬年前,把奇思妙想付諸于實施。一場空前絕后的火山爆發(fā),熔巖堵塞了河道,從而形成了一座南北長四十五公里、東西寬六公里的堰塞湖。
這座湖的滿語名字叫“畢爾騰”,即鏡子的意思。民間把這座湖當成了一面寶鏡,便口口相傳著,是天上有位仙女在梳妝的時候,不小心把寶鏡掉落到人間,化為了鏡泊湖,以此來作為崇信與膜拜的理由。牡丹江水從南部進入鏡泊湖,由北部出口溢出。江水要通過二十米高的熔巖高臺,跌落到由玄武巖筑成的黑龍?zhí)独铮蛏蠋讉€漩兒,繼續(xù)前行,往北匯入松花江。
到鏡泊湖觀光旅游,在很大程度上,是來看吊水樓瀑布的。一座美麗的湖,如果能配上一條銀練般的瀑布,無疑是給湖泊增添了許多氣脈。我所去過的眾多湖泊當中,長白山天池與鏡泊湖是絕無僅有的兩座,所以,總讓我高看一眼。她們各自將瀑布環(huán)抱于胸,視為珍寶一般。那浩浩蕩蕩的大河之聲,也唱響千古,至今不絕。
在長白山,那里有山谷之幽,天地萬籟皆和,讓音律悠遠而綿長。仿佛那是一脈相承的琴瑟之好,奏響高山流水之絕唱。
在老爺嶺的平坦之原,大河暴走平野,瀑布撞擊深潭發(fā)出的響聲如震耳欲聾的吼聲。那聲音如千百萬鐵騎從遠處奔襲而來,怒吼長嘯,前赴后繼,排山倒海,這種聲音悲愴而壯美,有氣吞山河之感。
這一帶最雄壯的自然之聲,便是這江河所發(fā)出的咆哮了,可是這里的人似乎聽不到。村落隱隱,枕河而居。人煙縹緲,散散淡淡,一聲牛吼,穿破了濤聲,反而讓人覺得鄉(xiāng)村的安然。波濤卷來,甜潤著千百年來的夢境。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靜,浩蕩的水聲,傳著傳著,就細了,碎了,啞了,這聲音仿佛已經(jīng)融入到湖上縹緲的云煙里,化為雨露灑落了下來。
寧靜并不是真的無聲,這些聲音單純樸素,純樸是自然的本色,包括聲音,很容易清幽入心。
二
夏季的天空,有多少云朵,就會有多少雨滴。江河善于收拾起這個季節(jié)的饋贈,以豐腴的腰身,來炫耀自身的龐大。鏡泊湖的壯美又一次如約而來,波瀾壯闊是在凸顯著一種野性的暴戾。
這一湖江水就是一冊讓人癡迷的畫卷,這一頁翻過,再去翻那一頁,讓人為之驚艷。千里迢迢而來,步履堅定地朝著一個方向,為此,誰都有一個心儀的理由。風改變不了我們的面部表情和內(nèi)心的向往,那個方向也是我們前進的目標。
人群里閃現(xiàn)出一位身材魁梧,袒胸露腹的壯漢。只見他黝黑的皮膚,肢體上發(fā)達的肌肉群,像一個個起伏的山丘。他只穿了一條紅褲衩,我與他擦肩而過,并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天氣使然,穿多穿少都無可非議,這時節(jié),誰如果穿件大棉襖,才會讓人驚奇。
我覺得自己犯了個錯誤,是經(jīng)驗上的錯誤。平時,我總是喜歡用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去判斷問題??墒?,當我看見許多人都向身后跑過去,那里是吊水樓瀑布的方向。人們的眼里閃著興奮,帶著期盼。他們是去看什么呢?我不由地停下腳步,駐足向那邊觀看。
瀑布從二十米高的地方跌落下來,發(fā)出巨大的轟鳴。那瀑布之上,怎么會站立著一個人呢?一條紅褲衩是那么的醒目,好像是盛開的一朵紅花。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jīng)一躍而下,那點紅色迅速被江水淹沒。
我兩眼緊緊地盯著江面,翻滾的江水里仿佛有無數(shù)條蛟龍在上下翻動著,一個人影從纏繞的龍身間鉆出,讓人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此p松的泳姿就知道他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只是,我后悔了,我該用鏡頭記錄下來這一刻的,這個男人剛剛與我擦肩而過。
三
這位跳水的人是位大明星,早有耳聞,今日得見,真的是三生有幸??!我常常在熒屏上看到過他,向著激流奮勇一躍,有“世界瀑布跳水第一人”的美譽,他的名字叫狄煥然。只是,我與他相見卻不相識,著實讓人難堪。遠遠地瞄了一眼,算是得償所愿吧。來了一回鏡泊湖,看見了跳水的盛況,算是不虛此行了。
不過,我很快便打聽到這樣一條消息。據(jù)說,他已經(jīng)被旅游公司買斷,一天會在瀑布上有兩次跳水,來增加游客的觀賞興趣。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上午跳一次,下午也會跳一次。我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心里甚是寬慰。
時間尚早,可以去別處游玩,把時間消耗掉,再回來觀看。我忙打聽了一下時間,要下午兩點才開始呢。先去湖濱乘船,大湖里的游船很有特色,在湖里游一圈要一個多小時呢。
湖濱上聚集了許多的紅男綠女,在一起跳舞。她們沒有一點點興奮度,繃緊的臉,面皮一下會爆裂開似的,像木偶一般僵硬的舞姿,想是在應付差事呢,經(jīng)驗又在提醒我。
我喜歡自然一些的東西,這些都是被刻意去安排的,讓人覺得太一般。我看見遠山一黛,光影俱在,仿佛有一行文字在里面存活著。鮮活的與行走著的木然,有什么區(qū)別,自己去看吧,讓人一刻都不想在這里駐足。
登船而去,有一個孩子興奮地不能自己,站在船頭迎風一唱,嚇了當母親的一跳,忙去拉他。他卻大度得很,推開她的手,繼續(xù)自己的演唱。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他是在向著舞蹈的人們歌唱呢,讓船上的人不由會心一笑。一股奶氣還在呢,便妹妹哥哥在嘴邊糾纏著。孩子的眼睛還是那么的清澈,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擔心。
擔心什么?不知道,我再去看那遠山,已然變換了一種姿態(tài),如一個浮動著的孤島一樣,被切割開來,隨波游蕩起來。一瞬間變換了角度,也變換了一個心情。我想尋找的那串文字也隨波而去。有幾只鳧雁沿著岸邊河柳的遮護快速溜去,它們想越快越好,不想被發(fā)現(xiàn),是它們的竊喜。我卻覺失落,眼見的偶遇就這么消失了。
沒有了那份隨意,腦子里始終被那一點紅所占據(jù)著。其實,我不愿意想那一點紅,那個部位與我的腦袋不相匹配,可是,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那個部位還是硬塞進眼里來。
那個孩子讓我驚嘆,小小的男人,這么小就體現(xiàn)出這方面的天賦。剛才亮那么一嗓,決不是偶然。船上放著一曲搖滾樂曲,還有歌詞,是這么唱的。
“讓我們一起搖擺,一起搖擺……”
孩子的小小臀部在我的眼前扭來扭去,像個可以轉(zhuǎn)動自如的風車。我猛然斷定,這孩子太早熟,身上的才能被挖掘的真早啊!我記得我那時,所時興的舞蹈是迪斯科,學會的時候,已經(jīng)中學畢業(yè)了。是我領悟的慢嗎?不是,是那個時代就讓我扭不動屁股,轉(zhuǎn)不動腰,致使僵直的腰身像生銹的螺母。
這孩子讓我暫時忘記了一點紅。
四
從船上下來,看看時間,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此時的時間,不用去擠,隨便去浪費也浪費不掉。第一次感覺到時間的寬裕,卻又不是剩飯剩菜,想扔也扔不掉,只能端著走。
我覺得自己過于專注了,沒有一顆隨意的心。這只是我一時一地的短暫感想,不能當真。傍著一個大湖,此刻此地,湖水繃緊了神經(jīng)一般,在向前涌動著。作勢都為了那驚天的炸裂,一座湖的角角落落都在全神貫注著。我的前面有一對老夫妻,相攜著沿林間公路慢慢而去,原本我是在等通勤車的,看看他們的隨意性,也鼓動了我,便也信步而去。
湖泊邊是一圍矮山丘陵,再遠些便是連綿起伏的群山。湖泊夾在山間,有很長的一段路是在湖邊蜿蜒而去的。湖水輕撫岸邊,一波波的浪像一只只手,好像與我討要什么似的。梭羅在瓦爾登湖畔生活數(shù)年,一天天的感受是什么?湖畔的生活每一天都十分相似,不去重復自己的做法之一,就是思想的更新。美是從內(nèi)心深處流淌而出的,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心隨水動,水善于幫助萬物而不與萬物相爭。水有形亦無形,也正因為如此,像水那樣與萬物無爭,所以才沒有煩惱。
美是無形的,而風景是有形的。此時山林深處有清幽的鳥鳴傳來,看不見形,卻有聲在。一只花栗鼠出現(xiàn)在枝頭,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我,此時的柞樹枝頭已經(jīng)有青色的橡子,它的一番折騰,掉落了幾顆也在所難免。我見路邊有這種青橡子,便撿起一顆來,用牙咬破了皮。呀!里面竟然有白色的籽粒了。
我把籽粒放進嘴里,沖著它一陣大嚼著,讓小家伙不由地愣住,看我津津有味的樣子,不覺目瞪口呆。我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竟然也是跟它爭奪食物的,它怎能不為自己的處境擔憂呢?這個世界對于誰都是同等的,機會在身邊,誰抓到就是誰的。小家伙愣了一會兒,又自顧自去忙碌自己的,似乎并不在乎一顆橡子的得失。讓我不能理解的是,究竟要收獲多少橡果,才算是它的競爭者呢?看著小鼠的活潑,不禁讓人心生羨慕。不為生活而窘迫,不為窘迫而生活,放下該放下的,不見得是真正的放下。我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樹上有許多橡果,小鼠只要有一顆捧到手里,就知足了。相反,我會知足嗎?
我一路走去,不覺陶醉在林間的茵夢之中,竟然忘記了還有跳水的這碼事。等我回到吊水樓瀑布的時候,跳水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看見了濕漉漉上岸的高人,心里卻沒有一點點的遺憾。畢竟,我還是看見了,他的身上的那深深的紅意還是那么的鮮艷,就讓它一直都在腦子里閃現(xiàn)吧,不見得就不好。
人間的美,處處可遇,發(fā)現(xiàn)需要眼睛,有時候,卻也要靠心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