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苞米地里的酒席(散文)
溫暖的陽光從東方斜射的時候,我正在院里晾衣服。李叔突然推開大門,興沖沖地走來,劈頭蓋臉地就問:“大侄兒??!你去去吃農(nóng)村的酒席?”
李叔七十多歲,身體像小子一樣壯實。說話跟個孩子,一句話總是缺一個字,“去不去?”說“去去”是地道的莊河農(nóng)村方言極濃,讓我們說普通話的外來戶聽了很是別扭。
當家的在車棚里擺弄電瓶車,不知他聽到李叔的問話沒,我只好回話,到哪吃酒席?李叔沖我瞇縫起月牙似的眼,笑著,聲調(diào)很沉很重“當然是俺們村了,那家就在后山苞米地?!?br />
后山苞米地?誰家辦酒席在苞米地呀?我持以重重的疑惑。
農(nóng)村也有很多傳聞的,一人多高的苞米地,聽起來就讓人有一種神秘感。李叔臉刷的紅了:“就,就,現(xiàn)在苞米地不是收割完了嗎?院子里放不開,那家就想到在苞米地里放酒席。”
農(nóng)村選舉有拉票的,婚禮也拉票嗎?我心中揣摩李叔的真心用意。當家的從電瓶車棚里走出來:“李叔來了?”
李叔著急地:“大侄兒??!我想帶你們?nèi)プ?,一家就拿一百就行,兩口子都可以去。?br />
這使我想起,李叔是個熱心人,村里什么事都是他來我家稟告,也沒什么別的用意,就是想讓我們體驗一次農(nóng)村的酒席而已。
“一家拿一百?兩個人都去?”當家的問。
“對?。∧靡话?,可以去兩個人,我和你老嬸兒都去。你倆也去吧!嘗嘗農(nóng)村的酒席?!?br />
我和當家的互視,不言而喻,一人平均五十,真的挺合適。
當家的今天過生日,昨晚上核計明天出去找個飯店好好戳一頓。說實在的,這陣子秋收,身體太虧營養(yǎng)了,從早到晚一直忙,很少炒一次菜。一天天眼瞅著地里嫩綠的芹菜,翠綠的蘿卜,紫透的大小茄子,太陽黃的南瓜,幾許想將它們切吧切吧蔥花爆鍋炒出來,美美的吃一頓,可就是擠不出那點時間。
當家的來農(nóng)村包了四畝地,收這四畝地,簡直累折了兩個人的腰,哪里有時間和心情去做頓質(zhì)量好的飯菜,什么南瓜、茄子、土豆、蕓豆只能洗吧洗吧倒進大鍋簾子上,連同雞蛋辣椒醬一蒸,就著餅子或者米飯吃飽,爬上炕,進入一級睡眠,第二天要繼續(xù)搞秋收呢!
搶秋搶秋,如果農(nóng)作物拉在地里,會被農(nóng)民嗤笑的。我們的目標在當家的生日前,糧食一定收回院內(nèi),經(jīng)過馬不停蹄地努力,還真的如愿以償了。昨天最后一車苞米卸進院里時,心情如釋重負,立馬回到從城里來時的清閑狀態(tài)。
晚上躺在炕上,望著窗外明月,當家的說:“我想吃頓飯店里淌汁兒的鍋包肉?!?br />
我說我想吃火鍋、麻辣燙或者自助餐?!笆前?!自助餐什么都有,可大崔鎮(zhèn)沒自助餐?!?br />
那就隨你吧,你吃啥我吃啥,除了牛羊狗肉。
“我也想吃自助餐,中西餐結(jié)合,飲料什么都有?!?br />
那不得去莊河嗎?太遠了!
“遠就遠吧!今晚我把電瓶車充足電。如果莊河沒有自助餐,我們找個干凈的有特色的飯店好好戳一頓,犒勞犒勞多日虧養(yǎng)的身體?!?br />
當家的幾次起夜去車棚看,唯恐電源沒送電。今早,看到電瓶車五個電足足的,草草吃了口剩飯,換好衣服,做好了去莊河市內(nèi)的準備。兩個人正一邊忙活一邊大著聲的核計咨詢哪個年輕人,莊河飯店的情況,李叔就急匆匆地走進來了。
此時,見我們猶豫不決,李叔急得手舉起來比劃著,“你們不信是嗎,拿一百,可以去兩口人,管多都這樣?!?br />
我朝李叔笑道,你大侄子今天過生日,我們準備去莊河找個飯店呢!
“這么說,我來的正是時候了?!崩钍蹇此菩幕ㄅ?“別去莊河了,錢往哪花不是花,就在村里坐席吧!看看我們農(nóng)村的酒席照比你們城里怎么樣?”
我覺得有道理,便脫口而出,要么我們聽李叔的,去參加村里的酒席?可是,不認識,怎么去?。?br />
李叔一拍當家的肩頭:“你跟我一起去,把禮錢隨了。(轉(zhuǎn)向我)你呢!跟你嬸兒一起去,現(xiàn)在農(nóng)村還剩多少人?有人參加婚禮就不錯了!”
李叔的話好像真就缺人捧場似的,幾十年沒參加農(nóng)村喜宴了。小時候農(nóng)村喜宴大人孩子熱鬧的場面,始終不忘。農(nóng)村大廚做出的特色菜,也始終懷想。我父親曾經(jīng)就是農(nóng)村紅白喜事被邀請,很受擁戴的一個大廚,他做的菜、面食讓人贊不絕口,可惜今日已經(jīng)失傳了,不可能再有人會做。多想找到曾經(jīng)部隊大廚那血豆腐顫悠悠嫩滑爽口、四喜丸子大而不松散、福人糕香香甜甜、沙琪瑪外酥里嫩父親的味道。
我眼里立馬流露出強烈的渴望去吃席的愉快神色。李叔看在眼里,催促當家的:“你去去啊?就等你一句話了?!?br />
當家的很是為難,用手指撓頭:“兩個人一百,太少了吧?”
那我們就拿二百,去莊河飯店,這數(shù)也下不來!我直率地說。
李叔臉再次紅了:“當?shù)厝四枚嗌伲憔湍枚嗌賳?!入鄉(xiāng)隨俗,這點道理不懂?。俊?br />
當家的手指繼續(xù)撓頭。李叔有些不耐煩了:“走??!早去幫干點活,鋪紅毯啊,掃院子,搭帳篷??!都需要人?!?br />
我對當家的使個眼神,要么李叔你先去吧!我們一會和你家嬸兒一起去。
李叔離開了院子,我進屋拿出搬家來時,沒用完的紅紙,撕了塊,寫上名字,包上兩張紅鈔遞給當家的。待李嬸和其他鄰居來到,我們向村后那條金色的土路走去。
此時,已經(jīng)十點多了,新郎家在村的后山最高點,居高臨下,紅紅高高的大氣囊似乎掛在天上一樣。氣囊上貼著金色大字,某某某與某某某新婚大喜。音箱里不知什么名字的音樂如村邊小溪,自然而然地宛轉(zhuǎn)悠揚地流淌著。此時不僅村莊一派溫馨、喜氣洋洋,連同頭上的太陽,都以艷陽高照的形式來祝福著。
當家的進院找記賬的隨喜去了,帶妾的讓我和嬸子隨十里八村前來參加婚禮的人向里面走,去苞米地排座。沿途嬸子邊看邊不停地介紹,這使我看到,一支專業(yè)培訓出來的農(nóng)村酒席一條龍服務(wù)隊伍,年齡基本在四五十歲,大多是女性,臉上皮膚黝紅,沒有絲毫假冒的痕跡。花衣服,皮圍裙,頭上系著下地勞動時那樣的花頭巾。地道的農(nóng)村一條龍服務(wù)隊伍,此時成為人群里一道最亮眼的風景線,讓人不得不為今日的新農(nóng)村,豎目起敬、刮目相看。
廚房里很多人在忙碌,其中三人端著紅豆飯,一字豎列向另一個棚里送去,另一位大廚在大盆里雙手抄拌五彩涼菜,手下有人按著大盆。路邊烤箱里吊掛、烤得泛黃滋啦聲響的烤羊腿,不時冒出香氣撩撥著路人。一道道風景閃過,我們邊欣賞邊繼續(xù)向前走。
這家院墻外就是一片苞米地,選擇在金秋季節(jié)辦酒席,不僅這一家,曾經(jīng)有過先例。新農(nóng)村新風尚,割倒的苞米,苞米秸清除了,地面平了平還留有苞米茬的痕跡;插上幾個紅帳篷。帳篷外另有一片未割倒的苞米地,許是用來做道具,苞米地坡上亭亭玉立著深綠色的槐樹、泛紫的柞樹,金黃的銀杏樹及其它色彩的雜樹。紅得醉人的爬山虎調(diào)皮地攀在樹稍上,像似與其它色彩媲美。姹紫嫣紅還有藍藍的天空陪襯,這家設(shè)計的酒席場所,嫣然一副金秋畫卷。或者導演重金打造的一座影視城,城里人這輩子不可能擁有和享受原生態(tài)的美景。
我和嬸子進到紅帳篷里,此時站著的坐著的人滿為患。帶妾的喊著,十個人一桌,都坐下坐下!排完桌,記住桌號,一會去看新郎新娘的婚禮節(jié)目??!
我和嬸子在最里面無人的把角桌坐下,這時,一對兒掉了牙的老年夫婦,帶著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趕忙湊了過來,這桌加上李叔和當家的七個人了,還可以坐三位。嬸子幾次叫鄰居巧兒過來,巧兒向這老少三人努努嘴,擠擠眼,就是不過來。
排完桌,和我歲數(shù)仿佛還能跑能顛的男女,轟地一下去院子看婚禮節(jié)目了。我也跟去,見識了一場久違的農(nóng)村婚禮。心中為新婚燕爾祝福的同時,嗓子學年輕人尖叫歡呼了幾聲,再與唱歌的主持人擺手互動幾下,隨和快樂過后,跟隨眾人馬上回到苞米地的酒席桌上。
開席了,李叔拿過桌上名酒打開,先給桌上年長的那位掉牙的老翁倒酒吧,接著給另兩位男士,還有當家的,一一倒進酒杯里酒,自己端酒小抿一口,點頭贊嘆:“好酒,好酒??!”
陌生女士開始伸筷子,嬸子和老婦人也動筷兒了。我看著滿桌摞上摞的美味佳肴,不知吃哪個好。嬸子說莊河十里八鄉(xiāng),看大廚做菜好不好,先嘗嘗他拌的涼菜。嬸子向碼上炸地瓜絲的五彩涼菜上叨了口,嘴吧嗒吧嗒品嘗,點頭稱贊:“這是個好大廚,涼菜拌的不錯?!?br />
李叔帶著當家的品嘗其它菜,此時,老婦人旁邊坐的小伙子打開塑料袋,老婦人看我們伸筷子吃什么,就夾一筷子放進塑料袋里。我在心里畫魂,美味佳肴為什么不往嘴里吃呢?裝起來不失去了新鮮口感?再細看一眼才明白,老婦人豁牙露齒,看樣不能嚼什么東西,大伙你吃一筷子,我拿一筷子,似乎合情合理??!
嬸子和那位女士示意我快點吃,不要小口品嘗了,人家都往袋子里裝了。老婦人見大伙津津有味地吃喝品嘗,急忙將那塑料袋叨滿,扎口收起。小伙子又張開第二個塑料袋。當家的將懷前的菜拿起,禮讓他們吃菜,老翁和老婦人接過,隨手往塑料袋里裝。小伙子見來了一盤螃蟹,借助凌亂,從傳菜人手里接過,轉(zhuǎn)身扣入自己袋中。
新娘新郎來敬酒了,他們當眾含情脈脈地喝交杯酒,攝影師為他們攝像。
席桌上不和諧了,嬸子和那女士對眼前的菜開始往嘴里開摟了,對面的男士也大吃起來。只有李叔和當家的還在那彬彬有禮地品酒品菜。嬸子不時往我小碟里夾菜,我也跟著大吃起來。什么豬肘子肉皮,板鴨皮、大蝦、海參、海蠣子、魚丸子,只有嬸子夾來的烤羊腿和牛腱子肉被我拒絕了。
老婦人和小伙子又裝第三包了,一只烤羊腿一掰兩半,眾目睽睽的一雙雙眼盯著,以為會留下一半放盤里,結(jié)果他們是分兩個袋兒裝。
女士小聲說:“回回都這樣,今天要不叫來晚了,誰和他家人坐一起。”
對面男士大聲說:“拿那么多能吃了嗎?大伙還沒咋吃呢?”
嬸子替老婦人解釋:“倆姑娘隨的禮,上班,沒時間參加,是拿回家給她們分吧?”
原來這對兒老人吃席拿菜人人皆知?。‰y怪來有陌生人的桌。剩帶湯的菜以為干貨拿夠不拿了,嬸子對那女士說,這菜底兒我拿回去給我家小狗,那魚湯帶刺兒你拿回去給你家小貓吧!
老婦人不聲不響,一把扯過嬸子手里的盤子,連湯倒進第四個塑料袋里。
我們這桌提前散席。走出來,嬸子對李叔說,以后遇到他家人,堅決不坐。
李叔說:“行啊!剩這點酒咱不拿回來了嗎?(轉(zhuǎn)向當家的)就是大侄兒啊,吃頓席,連塊骨頭棒子沒帶回,你家小狗還等著呢吧!”
李叔的話總算說全了一回。
回家不多時,肚子翻江倒海,像似得了急性腸炎劇烈疼痛。也許這頓酒席吃急了,也許生猛海鮮和著大魚大肉一起裝進去,一時土豆南瓜肚子承受不了,對著院子全部吐出來了。吃了幾片黃連素稍見好轉(zhuǎn),看看手機,放生群里,今日XX功德日,放生。幸好最忌諱的牛羊肉沒吃。
這場苞米地里的酒席,當晚就在我腦海里剔去了糟粕,留在記憶里的,是新郎新娘款款深情的交杯酒,和那羅曼蒂克似浪漫的新農(nóng)村新風尚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