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正好坐在窗前。你來時
　　 仍然是那個調(diào)皮的小姑娘，長發(fā)披肩
　　 喜歡瘋跑，喜歡咯咯咯咯地笑
　　 “來追我，你來追我呀。”
　　 茶臺上杯子潔凈，什么都沒有碰翻
　　
　　 墻外的香樟樹在扭動全身的枝葉
　　 言說在這一年中變得密集
　　 而長沙有午睡的習慣，昏昏沉沉
　　 你像個惡作劇，用高跟鞋敲打木地板
　　 讓汽車的喇叭發(fā)出間歇性尖叫
　　 也有收斂下來的時候，忍住笑
　　 咿咿呀呀，唱不著調(diào)的安眠曲
　　
　　 2
　　 記憶中的祖母總是坐在時間的縱深
　　 手執(zhí)蒲扇，搖，或者不搖
　　 聽蟬鳴的尾音在樹蔭里打顫，順便
　　 敞亮著嗓子，向過往的路人打聽消息
　　 那時的父親一直在遠方
　　
　　 父親的遠方，插秧如蜻蜓點水的姐姐聽不見
　　 也不會說話，她回頭看到祖母的笑臉
　　 以為是在夸她，田里的水聲變得格外歡快
　　
　　 當我也成了遠方，祖母已不在人世
　　 我只記得你走在田埂上的樣子
　　 像喝醉了酒，兩邊的稻禾跟著你東倒西歪
　　 你說，太陽要蒸著吃，新米要嘗
　　 地里的青辣椒再不摘就紅了
　　
　　 紅了才好，才嗆得出鼻涕和眼淚
　　 然后學你跺腳，大口大口地呵氣
　　
　　 3
　　 那時我喜歡躺在弄堂里的涼床上
　　 等你用手掀我的小白背心，喜歡看
　　 倚在土墻角光滑的凹痕處，吹唿哨。
　　 我那么小，還聽不懂老書先生念的《南風歌》
　　
　　 “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
　　 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池塘邊車水的母親已經(jīng)回來
　　 油燈下剁豬草的母親總是很晚才睡
　　 當我聽到你翻動瓦片的聲響
　　 斗已轉(zhuǎn)，星已移，年輕的母親已蒼老異鄉(xiāng)
　　
　　 4
　　 如今我喚你作夏天的小情人
　　 網(wǎng)購了涼薄紗裙，快遞回來
　　 所有的人都搶著簽收
　　
　　 我已不再年少，對石頭堆砌的假山和
　　 往復的流水沒有興趣，草木雖然繁茂
　　 鳥鳴也真實動聽，遠不及你多情
　　
　　 可惜少有人懂。你穿堂而過
　　 攙扶過一枝開敗的美人蕉
　　
　　 5
　　 “來追我，你來追我呀?！?br />　　 可我緩慢如一只爬蟲
　　 站在一扇暗花玻璃門的后面
　　 眼睜睜地看你，翻過裝有護欄的陽臺
　　
　　 樓下那個在遮陽傘下的男子正在打盹
　　 他流著涎水的嘴角突然咧了一下
　　 仿佛你正好經(jīng)過他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