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小剛哥站在我的青春歲月里(散文)
懵懂的青春,需要一個形象引領(lǐng)??傆幸粋€人,就像磁鐵一樣吸引著我。
一
經(jīng)年以后,本以為有些事我已經(jīng)忘記,但在某時某刻,如海里沉沙一經(jīng)海浪推送,就會翻卷上岸。
淺秋時節(jié)我搬進新家。街對面是一所中學(xué),學(xué)校右側(cè)過道便是美麗的松花江。我喜歡站在十樓寬敞的玻璃窗前,向外觀望。
一江秋水,緩緩向東流淌,上百只潔白的江鷗坐在微波上,悠悠蕩蕩逍遙自在。對岸沿江的林帶,依然郁郁蔥蔥,它們站在岸畔,仿佛是一幅長長的彩色畫卷,延綿數(shù)里,美不勝收。正看得入迷,忽然耳畔傳來“一、二、三、四”洪亮的聲音。我急轉(zhuǎn)頭來向?qū)W校看去,操場上,穿著迷彩服的學(xué)生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在一名精神飽滿的解放軍戰(zhàn)士帶領(lǐng)下,進行軍訓(xùn)。小戰(zhàn)士在向?qū)W生們講解什么,做著各種動作。我從小就喜歡解放軍,于是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小戰(zhàn)士??粗粗?,我的眼前突然幻化出另一個人的身影——細高的個子,微黑的臉龐,劍眉大眼,穿著一身新軍裝,英武帥氣,十八歲的小剛哥精神抖擻地站在我面前,興奮地望著我!
記憶如一本書,翻回到我十六歲那一頁。那時我家住在一棟二層樓的老樓里,樓前面還有一趟平房,兩側(cè)是廂房,形成的一個小院,院子里居住著十幾戶人家。每戶人家都燒火墻取暖,挑水做飯。我家住在二樓的東頭,小剛哥住在二樓的西頭,兩邊都有木制的室外樓梯。小剛哥長胳膊長腿,上樓梯一步邁兩節(jié)樓梯,下樓梯時,他騎在樓梯扶手上,展開兩臂像蜻蜓一樣,滑翔到樓底。但他在我家這邊的樓梯上樓時,就一節(jié)一節(jié)地往上邁,小步挪著往西邊自己家走,像是不經(jīng)意地往我家門里瞧一下。看見我弟弟,就微蹲著裝大老虎喊一聲,逗他玩一會。因為他給弟弟做了一支木頭手槍,因此弟弟特別喜歡小剛哥上我家來。小剛哥要是看見我媽在家做飯,就幫我媽倒泔水,看見我在門口劈柈子,就搶過我手里的斧子,拿起木頭,跑下樓梯,蹲在地上,右手握著斧子,左手把著木頭,咔嚓,咔嚓,手起斧落,不一會就劈了一筐柈子。媽媽很喜歡小剛哥,勤快會來事。我媽一般不喜歡男孩子上我家串門。因為我家有姊妹仨,一水水的,很吸引院子里的男孩子。媽媽看小剛哥又幫著拎上來一桶煤,就讓他進屋歇會兒,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還撒里一小勺白糖。小剛哥雙手接過白糖水,樂呵呵地坐在了小板凳上。弟弟央求他講一個驚險故事。于是小剛哥就講起來,奇襲白虎團啊,鐵道游擊隊啊,渡江偵察記啊,他一會皺眉,一會瞪眼,一會大聲,一會悄悄地,講得眉飛色舞。我和弟弟聽得入迷。小剛哥雖然比我只大兩歲,但他看過很多書,知道很多故事。
那時我心中便有了一個美好的理想——當一名解放軍戰(zhàn)士,確切地說當一名女衛(wèi)生兵。這源于我看了一本叫《林海雪原》的小說,書是小剛哥借給我的。我被書中解放軍戰(zhàn)士們的戰(zhàn)斗場面震撼,被書中女主人公“小白鴿”的形象吸引。我好想?yún)④?,像白茹一樣騎著戰(zhàn)馬飛馳在林海雪原與匪徒英勇搏斗。萬馬軍中一小丫,萬綠叢中一點紅,多么英姿颯爽?。∵€甜蜜地幻想,在部隊上要是也遇上一位像少劍波一樣英俊瀟灑的203首長,跟隨他一起作戰(zhàn),那是多么美妙的場景?。∠氲米约憾己π?。小剛哥的理想跟我是一樣的,也是要當一名解放軍戰(zhàn)士,他要做一名像楊子榮一樣的偵查英雄,深入虎穴,與土匪智斗,生擒座山雕。我們倆常在一起暢談,都為自己的理想興奮著,憧憬著。
小剛哥,讓我的理想形成了,而且那么迫切,那么逼真。曾有夢,小剛哥牽著我的手,就在一片“林海雪原”上奔跑,很慢,很慢,慢鏡頭。
二
秋天的時候,小剛哥報名參軍審批通過了。我聽了又高興又心急。高興的是,小剛哥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理想,心急的是,我讓在部隊當參謀的表哥打聽招收女兵的事,還杳無音信。于是又去催促母親再問問表哥。母親說:“我問了,你表哥說今年部隊不招收女兵,讓我告訴你好好學(xué)習(xí),再等等?!蔽壹钡弥甭裨刮覌?,后來懷疑我媽根本就沒問。
記得那天,小剛哥穿著解放軍的服裝來到我家告別,進屋就給我媽敬個軍禮。我媽眼睛頓時有些潮濕,拍拍他的肩膀說,孩子,到部隊好好干,當個偵察英雄。說完就出去了。小剛哥手里拿著那本《林海雪原》,含笑望著我,眼睛越發(fā)明亮了。我也抬頭看著小剛哥,剎那間有些恍惚,眼前的小剛哥怎么那么像京劇里的少劍波??!高高的個子,一雙劍眉,炯炯有神的眼睛,放射著青春的光芒。我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不說話,倒把小剛哥看得不好意思起來,連忙對我說:“我參軍要走了,這本書就送給你吧,知道你喜歡?!蔽医舆^書,脫口說:“小剛哥,你真像少劍波!”“你要是當上女兵一定更像‘小白鴿’!”我拿書打了一下小剛哥,臉有些發(fā)熱,一定是紅了。
小剛哥參軍走了,現(xiàn)實版的少劍波占據(jù)了我的心,我有事沒事就愛往小剛哥家跑,想打聽小剛哥的情況。一天小剛哥的母親把一封信交給我,說:“葉兒,小剛讓戰(zhàn)友給你捎回來的信!”我瞬間臉紅了,接過信,急忙跑回家,躲在屋里翻開一本作業(yè),把信紙鋪在上面,偷偷地看了起來:“小葉子你好?。∫换挝覀兎謩e半年了,真快??!我在部隊一切都很好,我們每天的任務(wù)是在山里打隧道,修戰(zhàn)備路。環(huán)境雖然艱苦,但戰(zhàn)友們都充滿革命干勁,為保衛(wèi)祖國,不怕流血犧牲,都爭先恐后突擊完成任務(wù),為此我還受到首長的表揚!另外告訴你,我們部隊沒有女衛(wèi)生兵。還有,我們部隊在大山里,沒有郵局,部隊地址也保密,暫時不能給你去信了。等工程完工后,我再給你寫信。最后祝你早日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敬禮。小剛?!蔽曳捶磸?fù)復(fù)仔細地讀著小剛哥的來信,總覺得寫得太短,沒有讀夠,想要知道的都沒寫上,又沒法回信,滿腔的話沒法說給小剛哥。
我捧著那封信,捂在胸口。我想讓小剛哥信里的話直接和心說。我只呆呆地站著,耳朵靜聽信中語。
三
轉(zhuǎn)眼小剛哥參軍一年了。一天居委會主任突然領(lǐng)著兩位年長的解放軍來到小剛哥家,看樣子是部隊的首長。我沒敢進屋里看,在窗外偷偷地向里張望。過了好久部隊首長才離開小剛哥家。我和媽媽還有鄰居才都涌進小剛哥家打聽情況。只見小剛哥的母親眼睛紅紅的,手里抱著個軍用書包,抽泣著對大家說:“小剛犧牲了,隧道塌方壓在了下面……”就再也說不出話來,放聲地痛哭。
我的眼淚也瞬間涌出眼眶,馬上就要哭出聲,又怕別人看見,急忙跑回家,用被子蒙上頭痛哭起來。想到那個常為自己家挑水劈柈子的小剛;那個為弟弟做木頭槍的小剛;那個要當偵察英雄的小剛;那個總是望著自己眼睛說話的小剛,犧牲了,現(xiàn)實版的少劍波不在了!我哭得痛徹心扉。我在心里喊著:“小剛哥!小剛哥!”那時我就想,我要是小剛哥部隊的衛(wèi)生員該多好,也許就能把小剛哥救活,他就不會犧牲,想到這里眼淚又涌了出來,浸濕了枕邊的《林海雪原》。我莫名地病了,好了之后,沉穩(wěn)了許多,別人都說我變成大姑娘的樣了。
這一年的秋天,我中學(xué)畢業(yè)了。女兵自然是沒有當上。帶著遺憾,投身到廣闊天地,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洪流中。書包里帶著小剛哥送給的我那本《林海雪原》,里面夾著小剛哥寫給我的那唯一的一封信,帶著心中的少劍波離開了家鄉(xiāng)。
望著滾滾流淌的松花江,多少往事隨秋水流逝。但有些事其實還潛藏在心底。眼前的解放軍小戰(zhàn)士,又勾起我少年時的夢想,還有對小剛哥深深地懷念。那是我心中最美最痛的珍藏。
我的青春沒有空白。盡管那個時代,愛情就像是一個地下工作者,偷偷地行動,甚至我都沒有行動,只是在內(nèi)心有了懵懂的感覺,但這種初萌的感情,那么細膩,那么溫暖甜蜜,我的青春也有亮色,只因小剛哥站在我的青春歲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