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隱】我的母親腦梗了(征文·散文)
在九九重陽節(jié)這個特殊的日子里,原本開心的我卻被一條手機微信擾得徹夜難寐。
晚上下班,前腳剛踏進門檻兒,手機里竄出“叮咚叮咚”的提示音,邊脫鞋邊翻看手機信息。家庭群里一條“咱媽腦梗了”的語音直刺我的心頭。莫名的傷感涌向胸口,不爭氣的眼淚奪眶而出。顫抖的雙手扶著墻,一只腳穿著鞋,一只腳赤著癱坐在沙發(fā)上。
我的母親出生于1940年。一頭銀絲短發(fā),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配著和年齡不太相符的白嫩臉龐,顯得是那么的干練和知性。昨天,我還和母親通電話,她飛快的語速和跳躍式思維毫不遜色已經年過半百的大姐。今天卻……
看著二哥給我拍來的照片,母親下身穿著一條黑褲子,紫紅色的上衣,胸前明顯能看到因吃飯撒落的飯漬,眼鏡后目光呆滯的眼神,嘴角處不間斷的哈喇子,右嘴角已經向右耳側偏移,臉上的紅潤已經被灰霧色取代。很難想象,十天前還和我拌嘴的母親,現(xiàn)在居然如此狼狽不堪。我不能接受,不想接受,發(fā)狂地默念著:“不可能,不可能。”愛人在一旁寬慰我,“人老了總會有這么一天的,你這都不能接受,萬一老人家在某一天突然離你而去,你難道不活了嗎?畢竟已經既成事實,你現(xiàn)在不能逃離,只能面對。”
在淚眼婆娑中,往事在腦海里涌現(xiàn)。因我不愛學習母親狠打過我,因我不聽話母親罵過我,因我說謊母親懲罰過我,也因為我頂嘴母親扇過我嘴巴子,前面的那些“武力”才算毛毛雨,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母親在我粉嫩的、弱小的身體上動用了“武器”,我的倔強激怒了母親,她用鐵火鉤子狠抽我的脖頸,幸虧自己生命力頑強,要不早英勇就義了。所以,在我長大成人后,這件事一直讓我耿耿于懷。總想著有一天能把我童年時的委屈向母親傾訴,甚至是和她辯論一番。母親的種種“罪證”對于我和我的姐姐們來說是傷疤,也是烙印,我們不愿意去回憶,也不想面對,長大后的我們更多的想法是,老人家老了,我們得盡孝道。除此之外沒有一點點的情感交織。但往往事情發(fā)生轉變就是在一個特定的場景下,這個場景不需要轟轟烈烈,也不需要驚天動地,而是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讓自己神魂顛倒。此刻我的身體像被一股熊熊烈火燃燒著,將之前的“寒氣、郁結”統(tǒng)統(tǒng)逼出體外,油然而生的是滿滿的疼愛和憐惜。
我的母親是個會節(jié)儉的母親。曾聽父親講過,母親未和父親結婚前是有正式工作的,和父親結婚后,我的哥哥姐姐們相繼出生,母親為了哺育我們兄妹六人,只好辭掉工作,挑起相夫教子的重擔。在撫養(yǎng)我們的道路上,母親從一個家庭主婦蛻變成一個會理發(fā),能縫紉,通種田,精算計的女超人。
這些技能的習得都是為了減少家庭開銷。在我記憶中,母親學習縫紉是最用功的,她每次從學習班回家,黑色的手提包里裝著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用硬紙板子剪的衣服模型。待我們睡覺后,母親收拾好我們書桌上狼藉,然后在昏暗的臺燈下,拿著紙和筆,剪刀和尺子不厭其煩地繪制著母親心中的縫紉夢。我們兄妹六人過年時穿著母親親手做的新衣裳,開心地在院子里玩耍,總能招來小伙伴們羨慕的目光。母親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棉布衣服,父親穿著單位發(fā)的工作服,笑瞇瞇地,遠遠地望著我們。大哥大姐的衣服穿小了,經過母親的巧手改造,就成了我和二哥的節(jié)日盛裝。
母親總會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中,教育我們隨手關燈,順手關水,不得浪費糧食,碗中飯菜要做到碗凈,洗衣服的廢水再用來擦地。為了提高我們的伙食,母親天不亮就跑到賣菜的地攤上撿一些菜葉子,回家收拾干凈給我們蒸包子吃。母親時時節(jié)儉處處節(jié),她的諄諄教誨將永遠流淌在我們的血液里。
我的母親是個熱心腸的母親。母親見不得左鄰右舍有難處,只要被她聽到耳朵里的困難事,不用別人再開口,母親肯定是那個最先沖鋒陷陣的人,父親把母親的這種熱心腸賦予了一個全新的名詞叫“咸吃蘿卜淡操心精神”。
當這種“咸吃蘿卜淡操心精神”發(fā)揮到一定的高度時,鄰里們就會記在心頭。母親以全員通過的票數(shù),尋得了一個社區(qū)居委會的工作。四十年前的居委會是沒人愿意干的,哪像現(xiàn)在居委會居然屬于政府編制。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吧,才讓母親這個既沒有后臺也沒有背景的普通人,在居委會有了一席之地。母親在居委會工作從一開始的挨家挨戶收衛(wèi)生費、電費、水費開始,到后來坐上了主任的一把手交椅。在工作中,母親以常人難以容忍的姿態(tài)為我們所在的片區(qū)奉獻著。不得不提的是母親那會只掙不足百元的自籌工資。要放在現(xiàn)在的年輕人頭上,早撂挑子上千次了。
曾記得,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深夜,我家的后窗戶玻璃被襲擊。襲擊者是宿舍里靠存自行車謀生的薛大娘,原因是母親堅持要她交3元錢的衛(wèi)生費。被逼急眼的薛大娘,拿磚頭砸向我家后窗戶上的玻璃。我們兄妹六人操起家伙就要找薛大娘干仗,卻被母親硬硬地拉回家。母親說:“蔡大娘生活不易,一個寡婦撫養(yǎng)著兩個孩子,咱們吃點虧沒事,好歹咱們家還有你父親是鐵飯碗做保障?!蹦莻€冬天,我們家的后窗戶上被釘了兩層廢紙板子和一層塑料布。寒風刮起時,窗戶上發(fā)出“呲呲楞楞”的響聲,仿佛是穿越到了《聊齋志異》里,每到夜晚,我們兄妹六人都會把被子蒙在頭上進入夢鄉(xiāng)。
在孩子們的教育上,母親更是個思想超前,獨樹一幟的母親。我們是鐵路子弟,按當時的規(guī)定應該在子弟學校上學。可母親偏不走常人路,也不按規(guī)矩出牌,硬是將我們兄妹六人送到了縣里最好的小學。這樣的做法遭到了鄰居們的嘲笑,她們鄙視母親并出言不遜,“你傻不傻呀,領導們家孩子都不出去上學,你家就是個另類嗎?看你家那么多孩子能有幾個出息的?”母親不去反駁,只是默不作聲。母親灌輸我們的思想是:鐵路子弟風氣不好,男孩子打架斗毆、抽煙、喝酒混社會,女孩子搞對象不學好;老師們更是不負責,任由孩子們自由發(fā)展;子弟學校種種不靠譜小花絮給我們講了個遍。
那個年代不像現(xiàn)在劃片區(qū)上學這么嚴格,即便是這樣,母親還是得托關系才能爭取到名額,讓我們到心儀的學習就讀。我們所上的學校離我們家的步行距離是五公里之余,在路上不玩得走四十分鐘。家里兄妹多,僅有的兩輛“二八”大杠自行車只能供哥哥姐姐們上初高中騎,壓根和我及二哥這種小學生級別的小屁孩沒有半毛錢關系。為了討好兄長們開心,能讓我搭乘他們的自行車,每天幫他們干家務,裝出一副小跟班的可憐樣,將母親分給我的好吃的送給姐姐們。
我們有時也抱怨、發(fā)牢騷,每天走在路上的時間就是其他同學做作業(yè)的時間。母親總會開導我們,“不想當社會上的混子,想有個工作,能自己掙錢,就得熬得住現(xiàn)在的苦?!笔悄赣H的一再強硬地堅持,我們兄妹六人個個端上了鐵飯碗,過上了別人艷羨的生活,同時也成為左鄰右舍口中那個別人家的孩子們。
現(xiàn)在的我,也是當了母親的大人了,體會到了當初母親獨到的智慧和見識,也為我日后培養(yǎng)下一代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我的母親是個吝嗇得讓人窒息的母親。在我寫過的文章中,從來沒有寫過有關母親的文字。因為在我的潛意識中,母親從小待我就和“后媽”一樣,沒有溫柔細語的關心,沒有體貼入微的問候,沒有表揚只有打壓;有的只是做錯事時的河東獅子吼和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家務活一件接著一件干,還有和父親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煙火氣息”;更可氣的是該交學費和雜費時,那張難看的“苦瓜”臉。
在我上小學三年級時,學校要我們買作文本。記憶深刻的是五分錢一個的方格作文本,回家后憋了一中午才向母親要錢,可母親一句,“等你爸這月發(fā)工資再買?!蔽抑缓霉怨缘貙⒛赣H的話轉述給老師。“哪有你家這樣的家長,學習上用的東西還得等,你以后不用交作業(yè)了,等著留級吧?!彪S后,一把將我從講臺上推下,踉踉蹌蹌的我后背碰在了鐵爐子上,手被燙起了個包,年紀尚小的我不敢反抗,只能默默承受。這件事后,我一見語文老師就發(fā)怵,怕老師再對我動手,怕她讓我留級。在以后,我開始厭學。到目前為止,我的拼音都不過關,前鼻音、后鼻音、卷舌、平舌,很難分辨清楚。后來,估計是母親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一天晚上,她手里握著一個帶溫度的五分錢硬幣塞到我的手里,“小妮子,媽給你借了五分錢,明天一早買個作文本去吧,把這幾天落下的補齊給老師交了吧。一定要裝好,可不敢弄丟??!”我委屈地低下頭,鼻子一陣酸楚,眼淚唰唰地落在了作業(yè)本上,“別哭了,媽媽知道你受委屈了。咱們家的這種現(xiàn)狀你也不是不知道,就你爸一個人工作撫養(yǎng)著咱們一家八口,得先保證你哥哥姐姐們的學習。媽想著你還小,落下的課程以后可以補起來?!蹦赣H拍著我的頭給我講著大道理。
我在家雖然排行老小,但很會察言觀色,這一技巧的修煉是我一輩子的財富,也是母親言傳身教的結果。
我的母親是一位精明的母親。母親的精明是別人效仿不來的。父親臨近退休那年,我們家確實困難,大姐、二姐剛剛上班,三姐正在上大學,大哥也在上中專,我和二哥在上初中。
二哥不好好上學。初中畢業(yè),母親和他長談了一次話后,二哥做出來的決定是放棄上學。母親無奈地對他說,“假如以后后悔了,不要嫌家長不讓你上學?!蹦赣H怕他混社會不學好,把他送到父親單位的小集體干體力活。母親的想法是讓二哥體驗一下體力勞動的苦,假如堅持不下去,讓他再回到學校繼續(xù)讀書??删髲姷亩缦裰笫斓镍喿?,肉爛嘴不爛,硬硬堅持了兩年的“民工”生活。母親打聽到當兵復員可以到父親單位工作,便硬性下了命令,將二哥送到了軍營。三年的軍營生活后,二哥順利地入職鐵路系統(tǒng),當了一名行車人員。
我的人生軌跡也是被母親“攪合”了。從小體育成績就很好的我,小學畢業(yè),體校點名招我入校,可母親不同意,母親說:“干體育太辛苦,出成績還好說,出不了成績把學業(yè)也荒廢了?!背踔挟厴I(yè)前,體校再次向我拋出橄欖枝,母親再一次替我拒絕。初中畢業(yè)后,我考上了一所中專學校,想著能早日脫離母親的“魔掌”。但始料未及的是,我所報的那個畜牧獸醫(yī)專業(yè)在本縣定向培養(yǎng)三年,自己想逃離母親的計劃被胎死腹中。畢業(yè)后,我被分配到鄉(xiāng)下的獸醫(yī)院。母親在沒有和我商量的情況下,又一次悄無聲息地將我的市民戶口轉到了農村,為的是能走通頂替父親上班的手續(xù)。母親給我的理由是,“干獸醫(yī)沒前途,又在鄉(xiāng)下,你一個女孩子不適合干這個職業(yè)。鐵路上班,雖然風吹日曬了點兒,但工資高,待遇好?!笔乱阎链?,只能被迫接受母親大人的安排。從事后的發(fā)展來看,母親為我和二哥做的人生規(guī)劃是正確無誤的。
我的母親是個惜錢如命的母親。
母親愛錢如命的天性是我們姊妹六人公認的。我時常和母親開玩笑,“誰不愛財是傻子?!?br />
二哥的不靠譜讓母親非常揪心。他說:“要在間休時開個汽車貨運站?!蹦赣H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原因是二哥只要開口和我們商量事情,就是想讓我們資助他。大哥說:要不就讓他干吧,反正休班也沒事兒干,讓他到社會上接受一下社會的毒打。母親沒收了大哥給二哥的創(chuàng)業(yè)基金,再也沒有從她的口袋里拿出來。大姐想給農村小姨資助蓋房子,母親也將專用資金收入了自己的口袋。三姐看母親心心念念地想買個按摩床墊,母親拿到錢后,又一次入了口袋。大哥看母親電視機壞了,計劃出錢買電視,錢被母親拿上后,電視沒買下,錢卻又一次入了“國庫”。
經過一件件、一樁樁的事情,我們做子女的也在轉變戰(zhàn)略戰(zhàn)術。后來直接買東西,不再給現(xiàn)金,斷了母親的生財之路。
最近二哥買新房,母親大手筆一給就是十萬元,侄女補課外班,一出手就是1萬元。這么來分析,母親也不是愛錢,而是把錢花在刀刃上。
往事像一把雙刃劍,劍劍扎心,刀刀見血。對母親的恨意也化成了深深的愛意,這種愛是清澈見底的愛,是難以割舍的愛,是一個晚輩敬仰的愛,是得到后感恩的愛,是對往事銘記在心的愛。
我的母親怎么會腦梗?那個惡狠狠的,無情的,暴躁的,愛嘮叨的母親,我還能再多聽您幾句教誨,您再抬手打我?guī)状螁幔?br />
此刻,我正在與母親視頻通話。視頻中,老人家流著哈喇子講話含糊不清,眼眶里噙著淚水向我揮著手,我一陣陣莫名的心酸再次涌上心頭。
您千萬不能倒下去,一定要堅強地挺過來。我們的愛才剛剛啟程,請您一定及時查收。您的光輝形象在淚水中升華;您的用心良苦在腦海里轉換;您的嚴厲在悔恨中蔓延,我們的愛將在時間里見證。
愿我的母親早日康復,平安順遂!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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