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一頁秋(散文)
◎秋風
秋風是蒹葦和荻花的合奏曲目,吹過波上寒煙,霧氣蕩開的角像女子白色的魚尾裙,風一用力又變成圓潤的鐘形裙。風一彈奏,山和樹都成了自然的琴弦,就算你沒有準確的語言能描寫出她的形態(tài),但你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它,淺游在風里的柳條和飛揚的發(fā)絲相近,再傲嬌的山,也經(jīng)不起桂花香的溫柔,再孤絕的藤木也拒絕不了風的親近。伸出手,任由風像水一樣流淌過指間,當你左顧右盼時風吹動禪院的許愿鈴,鈴聲正好敲擊你心里的快意,如同《閑云野鶴》中古琴曲里繁復多變的清歡,恍惚間,有一種騎鶴下江南的飄渺感,秋風不會限制你的想象力,好在歸來時,你已經(jīng)羽翼豐滿,不必再做騎鶴的費祎。
秋風吹袖,吹動你心中不為人知的往事,你想起去年中秋時她說過的話,云在月亮的外圍形成七彩的小圈,你和她坐在窗臺上賞月,葡萄芋圓的果汁讓你開心不已,陽臺角落邊的狗尾巴草在風里搖呀搖,遠處的燈映襯著她清冷的臉,風吹亂她耳際的發(fā)絲,你將她吹亂的發(fā)絲輕輕撥到耳后,秋風起時月波被拉長,你們的關系再次被重新調(diào)整,今年她陪在別人身邊,你卻只有一襲秋風作伴。
輕軌過站時飛馳的風把你眼角的淚水拉成一條銀亮的線,空氣只是一天之格就驟降到零下,黃葉借了風的魂力,翩翩然飛得老高,公園里依舊有舞劍的人,去年這個時候你還在凌亂的風里,用銀杏葉擺出她的名字。秋天的北方天暗得很快,穿白衣的你常年在公園里跑步,風撩起你前額的頭發(fā),周圍的樹和風光都在你的配速中后移,你請秋風帶走你無處安放的想念,耗時整整一年,等到落葉紛紛散盡,空出的枝丫迎上冬雪,你的脈搏和秋風一樣起伏,你輕輕地在晨起推開門,深呼吸一口有點薄的空氣,任由清風游臂,何所畏懼,無一處秋風不似從前,也只有清風能不吝真心,毫無保留地撲到你懷里,除了抱住風,你還能抱住什么呢?舉頭看向九霄里的星,也許對于你只有秋風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離別。
◎秋山
喚起一輪明月,照你滿懷秋山,山不必有名,可以是鄉(xiāng)下人口里的埡口,也可以是尖子山,盤山公路邊風起云涌,但凡逢上大霧,要不是聽見車經(jīng)過時的喇叭聲,都會讓你產(chǎn)生一種上云端的感覺,偌大的山石上長的青岡木和烏桕葉紅黃間。,我說的是老家不遠的黃家寨子,雨水的洗禮讓山石有亂麻皴、荷葉皴的禪味,絕美的山水畫不是畫工的手筆,眼前的自然之筆才真的讓人嘆為觀止,不同顏色的秋葉落在溪澗,流水也因此多了些紛繁的美感。
哥哥的小車載著我們在山里盤桓,站在天生橋只聽見腳下淙淙的流水聲,層云在胸懷那一定要站在高山上,用奶奶的話來說,貴州的山,從山頂上放個南瓜都能滾到河邊邊,山與山之間綿延不斷,水與水之間交匯在沙洲,身高一米八站在海拔一千多米山腳下也一樣渺小,只有爬過易折的泡桐,摘過拇指大小的野柿子,踩落過山崖邊的石子,才能激起心中對自然的畏懼,眼睫承接處是蓋在山上的碧云,黃葉從黃色轉(zhuǎn)成較深的紅褐色,河邊種了橙子的人家背著竹簍忙得不可開交,秋山里總有些長滿雜草的小路,飛蓬漸漸發(fā)黃,花也開得沒精打采,無數(shù)的勁松下落了一層深黃的松針,一點未化盡的殘紅遙遙映照你孤獨的背影。
有人說沒有開發(fā)過的是窮山惡水,你慶幸還好沒被破壞掉,這些個山巒無人打擾,因為無名,所以才屬于你一個人,輪廓詭奇的輪廓被深紅或淺黃的樹葉翻染,石縫中也會沒來由長出危立崖上的樹,山有山的氣息,你有你的脾氣。在這里可以完全放松,不是你選擇了秋山,而是秋山里的一切選擇了你,你記得不同樹木與藤條都有不同的氣味,糙蘇已經(jīng)老了,野青茅逐漸被秋風吹黃,你喜歡在山窮水盡里煉出超凡入圣的心境,烏桕子像綻開的梅花,你說你經(jīng)歷過社會的毒打,不必指認受過的委屈,你只想義無反顧走向山里去。
你失去任何人都不可惜,山水會以博大的胸懷接納你,像擁抱大石頭和凌云木一樣。其實在觀秋山的同時,你也在觀自身,很多人極力回避的,不愿實踐,不愿挖掘的卻被你輕易得到,你很感謝父母把你生在農(nóng)村,練就和山一樣沉穩(wěn)的個性,每個清晨你都有觸手可及的光明,每個山頭都有你坦誠直白的真心,樹染秋霜,它不是寂寞的,客居的游子會想她,明月照它,清風訪它,青苔戀它。想冒昧的問問,等秋葉紅透你住的秋山,離你而去的人會不會回到你身邊?
◎秋聲
九百年前歐陽修在讀書時,西南方向吹來的風發(fā)出金屬轟鳴之聲,猶如如“赴敵之兵”,蟲聲唧唧附和著嘆息聲,作者以聲為喻,寫的是生命將息的悲嘆與傷感。把古時的秋聲和傷感串在一起,就有了黃花深巷,紅葉低窗,一片秋心拆。
從蟋蟀到油葫蘆的鳴唱,從檐底的雨滴到樹葉的硁硁作響,萬物盛極而殺,紡織娘的聲音連續(xù)不斷,疏落的絲瓜葉上一覽無余的綠翅很好看,它的叫聲像快煮沸的茶水,秋收的鐮刀應和著這些秋蟲的晝嘯夜吟,秋才有肅殺的氣象,割完的稻田茬上浮有幾朵綠萍,綠得有點過分,水田一干就牢牢覆在泥上,蹦跶的綠蟈蟈叫著,與秋雨此呼彼應,十分熱鬧,淡紫的小雛菊開在田間地頭,白茶花也在雨微微頷首,時起時歇的秋蟲鳴,給人一種柔婉而凄冷的清幽感,像是岸上折柳相送時揮袖作別的斷斷續(xù)續(xù)。
鐘家寨子的田埂交錯間形成的不同顏色的地圖,會遇到挽了褲腳抽煙經(jīng)過的大叔,也會遇到戴遮陽帽喝著米酒水的阿姨。孩子的書包里偶爾飛來的一只綠草蛉,放學回家的路上漫天彩霞,用耳朵去感知那些陌生的,迷惑的,悠遠的秋聲,小學生的傘都是不同顏色的,從校門口望下去,小小的傘面像一朵朵撐開的花,這些雨在不同的傘面會發(fā)出不同的聲響,淋在小姑娘的傘上聲音像石琴一樣靈動,落在小男孩的傘上卻要憨圓一些。
三十歲,你不再討厭悲秋的詩詞,秋聲里,有平沙,有落雁,有烈酒,與其說你是萬里悲秋客,倒不如說秋聲是你心里的回聲。是不舍,是無可奈何,木葉瀟瀟而落,是五音中最傷的調(diào),是宋詞中蚱蜢舟也載不動的愁,都付之于一派秋聲,都祭給歲月的霜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