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冬日舌尖上的鮮美魚凍(散文)
歲月長河里,時光帶走了懵懂的童年,但帶不走那些刻在記憶深處的味道!魚凍,平平常常的一道菜,卻是我們那輩人小時候記憶里一道無法忘卻的冬日美味。
里下河興化水域廣闊,河流縱橫,湖泊交叉,塘堰密布,盛產(chǎn)河鮮,是地地道道的魚米之鄉(xiāng)。水鄉(xiāng)出生的我,如饞貓般貪戀吃魚,何況兒時吃的河魚大都是野生的,肉質(zhì)鮮美,但更是對魚凍情有獨鐘。
早先的“魚凍”,其實就是“殘羹”。在寒冷的冬天,原本只是一道剩菜,魚吃剩下了,湯多,經(jīng)過一夜的低溫冷卻后,盤底就有了魚凍。天冷,這么一“凍”,魚湯汁和湯里膠原蛋白冷卻一段時間后,就凝結(jié)一種晶瑩剔透的“魚凍”。
冬日寒冷氣候下形成的“魚凍”,飽含膠原蛋白,富有彈性,晶瑩透亮,質(zhì)感玉潤,像果凍,用筷子挖出一小塊佐餐,放入嘴中,軟嫩爽口,入口即化,令人回味無窮。這是大自然饋贈的鮮美絕味。
現(xiàn)在很多人不吃隔夜菜,但在那個年代又有多少能抗拒那隔夜了才能成形的“魚凍”美味?有人說,“魚凍”是窮人發(fā)明的,如果是富人家,吃不完就倒掉,哪還有口福吃上這人間美味呢?
味蕾是最忠誠的記憶。小時候,我們想吃魚凍,唯有在寒冷的冬天。冬天的早晨,對于我們姐妹仨來說,樂此不疲的事就是觀察廚房里的水缸,當(dāng)水缸里的水結(jié)上一層薄冰時,我們便樂滋滋地向媽媽“報喜”。媽媽懂我們的意思,沒多久便從市場上買些鯽魚、鳊魚、鯰魚回來。
媽媽拿來小板凳,從桶里澇出魚扔在地上肔(chi)魚,這時,我們?nèi)杠S圍在媽媽身邊。只見媽媽持刀刮掉魚鱗片,用力把鰓摳出來,嫻熟地開膛破肚,邊取出腸子,邊對我們說:“不能弄破魚膽,要不一條魚苦了,壞了一鍋魚湯”。又在魚身上斜著輕輕劃上兩刀,洗干凈后,便把魚用鹽腌起來,這樣就可以下鍋了。
燒魚先熱鍋,媽媽往鍋里撒少許鹽防止粘鍋,等鐵鍋燒干,倒了些菜油,再挖一勺子豬油,朝鍋心一放,等油慢慢融化時,鍋鏟把油向四周一蕩,接著撒上姜絲、大蒜和蔥花等,香味四溢。將魚逐條放入鍋中,“滋”的一聲,一團(tuán)團(tuán)白霧遮住了視線。媽媽輕輕翻動魚的兩面,煎至金黃后,倒入清水,滴入幾滴白酒,再將攪拌好的鹽、醬油、糖汁、香醋、白糖等調(diào)料一起倒入鍋中,蓋鍋大火燜兩分鐘。當(dāng)蒸汽從木質(zhì)鍋蓋的縫隙中緩緩升騰,聽到鍋內(nèi)發(fā)出“噗嗤”的聲音時,掀開鍋蓋,用鍋鏟輕輕幫魚“翻身”,再蓋上鍋蓋,改文火煨煮,直至魚湯熬至濃稠。揭開蓋子,把魚盛到盤子里,接下來撒上蔥花,一盤香噴噴的美味紅燒魚在媽媽手中“誕生了”。
用碗盤盛好的魚冒著熱氣,香味兒直往鼻翼里鉆。魚自然是當(dāng)日中午的美味佳肴,剩下就等這魚湯啥時候才能變成魚凍呢?我曾自作聰明地?fù)瞥鏊字械谋旁谀樑柚?,把魚碗放在臉盆中的冰上,一會兒,冰就化了,可魚湯還是湯,沒凍起來!媽媽笑著說:“心急吃不到熱豆腐,等夜里氣溫下降了,第二天自然會吃上魚凍!”
第二天上午,魚凍以晶瑩剔透的豐潤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我用筷子輕輕一撥,它調(diào)皮地微微顫動后又恢復(fù)了原樣!這時,媽媽拿來醋瓶,用筷子劃開魚凍。我搛取一塊蘸過醋的亮晃晃的魚凍放入嘴中,鮮嫩嫩、滑溜溜、涼爽爽的感覺遍及舌尖齒間,酸溜溜的醋香包裹著美滋滋的魚凍在嘴里緩慢滑行,細(xì)品之時,這如膏似脂的魚凍,便化為濃濃的湯汁,鮮、香、咸、涼瞬即填滿口腔,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記得,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興化城郊、鄉(xiāng)鎮(zhèn)大河小溝都是魚。小時候,我和小伙伴們拿一只臉盆,一把鐵锨,到滄浪河岸邊和河對面任家垛池塘旁忙碌一個下午,就能弄到半盆小叨魚(鯽魚)、羅漢兒、鳑鲏兒等小魚小蝦來。這時候,媽媽也會將小叨魚、羅漢兒、鳑鲏兒混在雪里蕻腌菜里,再加佐料紅燒,一燒就是一大鍋魚。燒好之后,使其冰成“魚凍”,第二日,才端出享用,別提有多好吃了。
一夜之后,湯汁凝固,魚凍便成,面上是平滑的半透明的膠質(zhì)狀魚凍,下面魚蝦和雪里蕻腌菜末交雜。用筷子掘出一塊,塞進(jìn)嘴里。哇,魚凍人口即化,軟且滑,鮮且辣,京中見爽,辣中生暖,其味自有一種美妙。小魚蝦和雪里蕻腌菜末稍一咀嚼,鮮味透過吃者的表情流露出來,如此美味,如此快意!媽媽常說,寧吃魚鍋菜,不吃菜鍋魚,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故家鄉(xiāng)有童謠唱曰:
冬天冬天快快來,
鳑皺兒羅漢兒燒咸菜;
魚凍魚凍吃起來,
哪個見了,哪個愛。
冬日里的一盆“魚凍”,常常作為提味的小菜,中午吃,晚上也吃,天氣越冷,“魚凍”越好吃。那時候沒有冰箱,母親將吃不完的“魚凍”就放倒提籃子里,掛到廚房的房梁上,否則,就被鄰居家的貓偷吃了。
印象中,兒時吃“魚凍”的時候,因為是小魚小蝦和腌菜混雜,魚刺多,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會魚鯁在喉,父母通常要我們采用喝醋、咽整飯團(tuán)的方法,往往也很難一時見效。即便如此,每次面對鮮美可口的“魚凍”,頓時就“好了傷疤忘了疼”,照吃不誤。
魚凍是我兒時江淮地區(qū)的一種美味。吃魚凍的舊俗,水鄉(xiāng)至今猶存。如今經(jīng)過加工改造后愈益精致化的魚凍,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大飯店宴客的酒席,成了必點涼菜,一年四季都有。這樣的魚凍,并非真正意義上的魚凍,況且它的味道,怎么能與母親純手工打造的魚凍媲美呢?
“魚凍”,記憶中兒時舌尖上的鮮美,你可曾吃過?倘若有味蕾的挑逗,不妨待到寒風(fēng)勁吹、冰天雪地之時,再吃上那口母親做的魚凍,粗礪簡單,毫無精致感,好好地回味生活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