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里養(yǎng)貓之后，下班就多了一項工作，拔狗尾巴草。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放學拔豬草。七、八十年代出生且在農(nóng)村生活過的同齡人，想來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不用家長吩咐，進家門丟下書包，提個裝豬草的籃子就去田間地頭。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尤其對家豬吃的草，比家長都了解。曲曲菜、黃花菜太苦，豬一般不吃，田間地頭，就數(shù)它們長得最茂盛。豬最愛吃的灰灰菜、打碗碗花、狗尾巴草、車前草等，要轉(zhuǎn)三四個田垠才能鏟夠一籃。
　　 我們鏟草的時候，從不把草的根挖斷，在接近根部的地方平鏟下去，一株看似完整、一松手就亂蓬蓬的草被我們隨意地丟進籃子。年少時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記憶里，父親母親也沒給我們科普過，可鏟草的同伴們整齊劃一，都這樣做。一周后，我們再從最初鏟草的田垠開始，周而復始，覺得草本該就是這樣生生不息的，昨天鏟過的地方，今天不會長出新草，得等一個周期。
　　 上初中后，家里不再養(yǎng)豬，每年收拾完莊稼成熟土地的時候，母親總讓大弟把地犁得深一點，說是能鏟除草根，第二年就不用鏟田垠上的草了。一下子明白，從前不鏟除草根，就是給家豬留的來年食物。
　　 前幾年去看父親，他時不時提出要吃涼拌曲曲菜。我提著籃子要轉(zhuǎn)好幾個地頭才能鏟到一盤菜的分量，且還是粗糙的那種，著實令人唏噓。
　　 記得小時候吃涼拌曲曲菜，母親在地里干完活回來時，順手就能鏟一籃子，且還是光滑的那種，母親說，粗糙的曲曲菜（我們叫麻曲曲菜）人吃了會中毒，只能給豬吃。豬的肚腹有解毒功能，吃了還能消炎。現(xiàn)在要鏟一籃光滑的曲曲菜，轉(zhuǎn)遍田垠都找不到一株。
　　 時光流逝，滄海桑田。
　　
　　 二
　　 今年開春后，給新搬的家里安置綠植，買的綠植都是不帶盆的。
　　 買了花盆，買了營養(yǎng)土，小心地把植物們種進去。不到半月，大半死翹翹了，還有一半也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有些疑惑，對于養(yǎng)啥啥都茁壯成長的我來說，多少是有些頹廢的。
　　 一天下班后，小區(qū)里的草坪上出現(xiàn)了好多個新鮮的小土堆。我有些不解，這草才剛冒新芽，把土倒上去，不是都壓死了嗎？
　　 上班時路過那片草坪，小土堆的四周，圍了一圈大媽大叔大爺們，在往塑料袋里裝土。從他們七嘴八舌的交談中，明白了每年春天都要給家里生長緩慢或新買的綠植換新鮮土，好讓南方的綠植熟悉本地的水土，不然養(yǎng)不多久就枯死了。
　　 恍然大悟。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周天，找了個塑料袋，拿著小鏟子去鏟鋪在草坪上的土?；丶野雅枥锏闹参锱c土分離開，后再和剛挖的土摻和到一起，給家里所有開花的和不開花的植物們換土。
　　 半月后，那些快蔫了的綠植一下子如打了雞血似的瘋長，花盆里還長出了不知名的好幾種小嫩芽。
　　 一棵都舍不得拔掉，即使知道它們是草，也欣賞它們蓬勃生長的樣子，太欣欣向榮了。
　　 再長大點，認出它們的樣貌，曲曲菜、灰灰菜、鐵掃帚、芨芨草、狗尾巴草、打碗碗花……只要是換了土的花盆里，被形狀不一、雜亂的草覆蓋。幼小時算一道風景，再長大點，太亂了。不得不除掉，只剩下了曲曲菜。如小時候一樣，等它長大，從根部剪下來，晾曬，然后泡水。
　　 有些苦，是小時候的味道。
　　 這些草的根是我挖的土里帶回來的，細小的毛根，當初換土的時候，我以為是花的毛根，就一股腦種進了花盆，沒想到會長得如此茂盛。
　　 果然，“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花草也如此，本地的花與草長在本地的土里，真的是占盡了風頭。
　　 看著幾天時間就長過從南方買回來的綠植的草，我想到了“欺生”這兩個字?？刹痪褪沁@樣嗎，這些瘋長的草，怎么看，都有欺生的嫌疑。
　　 于是，一番操作，把所有的草根鏟除，只留干干凈凈的土及土里的外來物種。
　　
　　 三
　　 一場雪落，綠化帶里的狗尾巴草一半被雪藏，一半瑟瑟在寒風中，成明日黃花。想著家里的貓一進門就翻我的包找狗尾巴草，有些無奈，還有些愧疚。想想，貓的要求就這么一丟丟，每天吃幾根草打打牙祭就很知足，這不，因著季候的關(guān)系，整整一個冬天，它都吃不到野生的狗尾巴草了。
　　 于是，想到了種貓草。
　　 把去年的小麥種子拿出來，又到小區(qū)挖了些土，把小麥種子種進花盆里，澆上水等著種子發(fā)芽。一周過去了，盆里的土干了兩次，不見出苗。有些急，也有些懷疑，覺得是不是種子放久了會有霉變。
　　 想到這里，拿起小鏟子挖開花盆邊緣的土，發(fā)現(xiàn)種進花盆里的種子露出奶白色的芽尖，還沒破土。趕緊又把土填回去，想著可能冬天氣溫低，發(fā)芽慢些，于是，又把剩余的土給花盆里添上，澆上水耐心等待。
　　 又過了三天，花盆四周抽出了綠油油的苗，煞是喜人。再過三天，花盆四周的苗已有一寸長了，花盆中間還是光禿禿的，一根苗都沒有。本想著再挖開看看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腦袋里忽然冒出了“拔苗助長”這一成語，想著還是不要做那樣沒智慧的行為吧，觀察幾天了再看。
　　 花盆四周的苗長到竄出花盆外一寸多長時，家貓第一時間跳上窗臺，埋頭吃久違了的貓草。那個香啊，就如我們小時候過年吃肉，花盆里的麥苗一下就少了一半。想著就它這樣的吃法，沒幾天就吃光了，還是挖開盆里的土看看吧，如果沒出苗，再補種進去，不幾天就又出苗了。
　　 出乎意料，就在我準備動鏟子時，發(fā)現(xiàn)花盆中間的那塊不毛之地，被生生掀起一寸高，翠綠的麥苗兒齊聲發(fā)力，想把壓在它們身體上的那塊板結(jié)的泥土掀開，享受陽光的照扶。
　　 欣喜且又感動。生命之于萬物是平等的，只要扎下根，都在努力地活著，南方的綠植如此，被我從土里帶回來的野草的根如此，麥苗兒更是如此，即使頂著板結(jié)的泥土，也要破開壓力，向著光明生長。
　　
　　 四
　　 小區(qū)草坪上的草還未退盡綠意，就被第二場雪深埋。上下班的路上，聽著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又回到童年。草坪上那些被雪藏了的植物的根與種子，已沉沉睡去。是?。∷鼈兊纳鼜奈聪?，過了這個嚴冬，會在第一聲春雷里醒來，生根，發(fā)芽，然后破土，不管有沒有人管理，它們都會瘋長成一道風景，即使被修剪成人們需要的模樣，一樣會活出生命該有的樣子。
　　 雪紛紛撲面而來，咯吱——咯吱——聽著腳踩在雪地上的聲響，仿佛在聽雪被下那些植物們的呢喃：咯吱——咯吱——悠遠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