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母親的針線籮(散文)
某天,偶然路過舊城區(qū),在一處幽靜的小巷子里,看見一扇古老,掉漆的木門,門廊上垂掛著盛開的凌霄花。門的兩旁,鋪著兩塊平整的,用于乘涼的石塊。左邊的石塊上,坐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她的腰身旁邊,放著個柳條編制的針線籮,里面放著黑白兩個線球,與各色各樣的紐扣,還有小剪刀,頂針,碎布頭等等,縫補衣服需要用到的小物件。她戴著老花眼鏡,拿著針線,正在細心地縫補衣服。那專注的表情,仿佛外面的一切風(fēng)雨,都與她無關(guān)。
當(dāng)這一幅親切,熟悉的畫面,映入我眼簾時,我瞬間就想起了去世已經(jīng)四年多的母親。記憶中,母親也有個這樣的針線籮,只是,她的是用細竹條編制的,比老太太身邊那個,還要大一點點,里面裝的物件,也是大同小異,無非就是縫補需要用到的,以及在破舊衣服里拆下來的,還能用得上的小配件,比如紐扣,拉鏈頭,小布條等等。那時候,農(nóng)村生活還是非常困難,而母親又是勤儉節(jié)約的農(nóng)村婦女,肯定舍不得扔掉這些,她認為還有用的東西。于是,她的針線籮里,裝的小物件,品種多而雜亂,而她還是當(dāng)寶貝一樣護著。
記得我們小時候,每逢下雨天,母親沒有辦法下地干活勞作時,就會捧出她的針線籮,背靠著木門,坐在門坎上,為我們一家人縫補破衣服。在這難得空閑的時間里,她會把平時積攢下來的,該縫的,該釘紐扣的,該改短的衣服,合部拿出來,一針一線地縫好。因為那會兒,家里窮,衣服都是孩子們一個一個接著穿,大的孩子淘汰下來后,就改短給小的孩子穿。所以,母親的針線活特別多,平時又要忙田地里的活兒,只有趁著下雨天,拆拆,縫縫,補補了。
那時的母親,很有耐心,她坐在門坎上,做針線活的樣子,跟眼前這位老太太一樣,細心又專注。她背倚著木門,左手上套著頂針,一邊抻開衣服,一邊用右手拿著針,引著一根長長細細的線,游走般地穿上穿下,把針腳縫得整整齊齊。偶爾,她會用針在頭發(fā)上摩梭幾下。當(dāng)時,我不知道這個動作是啥意思,問母親,她說:針縫著縫著,就鈍了,頭發(fā)上有頭油,摩梭幾下,針就鋒利,更容易穿過布料了。
雖然聽了,還是不解,可我也沒再問了。只是靜靜地坐在旁邊,聽著雨聲,看著母親,重復(fù)著穿針引線的動作??粗哑凭€的衣服縫好,把掉了紐扣的衣服,重新釘好,再用剪刀,把多余的線頭,清理干凈。如果天一直都在下雨,母親就能這樣子忙上一天,只有做飯,吃飯時她才會把針線放下,等收拾完畢,她又坐下來,繼續(xù)縫補了。在她眼里,為一家人縫補衣服,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兒,母親雖然沒有文化,但她一直強調(diào),衣服破了不要緊,縫好就行了,衣服舊了,有補丁也不要緊,只要洗干凈,弄整潔,穿出去也不丟人的。
那會兒,農(nóng)村生活,家家戶戶都差不多一個樣,好一點兒與差一點兒的區(qū)別,相差不大,穿補丁衣服的大人,小孩子都大有人在,誰也不會笑話誰。相信經(jīng)過七八十年代,在農(nóng)村窮苦度日的人,都能理解這種,只求三餐溫飽,冬有御寒衣的日子。那陣子是真的窮,村民都是在土地里刨食,種下糧食還得靠天吃飯,碰上澇水旱災(zāi),連基本的溫飽都得不到保障,誰家還顧得上衣著光鮮,能保證一家人有衣遮體,就不錯了。哪家的主婦不用縫補衣服呢?鄰居的嬸娘之間,借線借針的事兒,都是常有的事,沒什么奇怪的。
現(xiàn)在看來,當(dāng)年母親小小的針線籮,于當(dāng)時而言,不但保證了一家人的衣著,也撐起了一個家的小日子。而眼前這位老太太,活在當(dāng)下,應(yīng)該是不愁吃穿了,她縫補衣服,也許是幾十年以來,養(yǎng)成的勤儉節(jié)約的好習(xí)慣,也許是一種緬懷過去的情懷,這就不得而知了??晌蚁嘈虐具^苦日子的一輩人,是舍不得浪費,他們認為還有用的東西的。就像母親,隨著我們長大,成家,生活也是慢慢好起來了,常給她添置四季的衣物,她其實也不需要穿打了補丁的衣服了??伤€是習(xí)慣縫補衣服,每逢衣服有點裂線或破損,她還是縫好,一穿再穿。正如那句民間諺語所言,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我們買給母親的新衣服,她舍不得穿,一直放著,天天把舊衣服穿在身上。她去世后,我們翻找她的衣柜,沒穿過的棉衣外套,新褲子還有一大堆,比她平時穿的舊衣多多了。可能咋樣,一輩子省吃儉用慣了,陳舊的觀念,又怎么能改變呢。她當(dāng)時的想法,也許是想著新衣服放著以后慢慢穿,少衣斷糧的日子,她是過怕了,典型的積谷防饑,積衣防寒心態(tài),可讓她沒想到的事,她還沒有逐一把積攢的新衣服穿上一遍,就沒機會再穿了。記得當(dāng)時,撫摸著這一大堆新衣服,想著當(dāng)時為母親挑選衣服的情景,泣不成聲。
如今,母親走了已經(jīng)四年多了,哪有一天不想她,偶爾遙望一下,那個她長眠的方向,心都是揪著疼的。去年,我們請道士給母親做了法事,給她燒了好多好多的冥幣,科學(xué)之上是玄學(xué),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但我還是虔誠地相信道士師傅說的話,母親會收到的。母親小時候父母雙亡,被無兒無女的養(yǎng)父母收養(yǎng),從小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嫁給父親后,家徒四壁,上有老,下有小,除了受累就是受苦,來人間一趟,年輕時,她沒有風(fēng)光過一天,晚年時,也沒有享過一天福。
現(xiàn)在,母親脫離人間苦海了,我只希望她在另一個世界,寒有衣,饑有糧,不會再挨凍受餓了。在輪回的路上,帶著我的思念與祈禱,來生轉(zhuǎn)世為人時,投個好人家,被人寵著,愛著,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