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牡丹
　　
　　 都說你擁有絕然于世的美顏
　　 都羨慕你紅唇上的黑痣傾國傾城
　　 多少鼎盛的王朝在你腳下糜爛成灰
　　 唯有風雨飄搖的民國收起陰暗布景
　　 陪伴著你在半生的虛名中顛沛流離
　　
　　 無數(shù)個夜晚你獨守著內(nèi)心的寂寞
　　 幻想著愛人的心中長出耀眼的月桂
　　 所有的時辰都在追隨著你的步伐
　　 一如滿清在革命的前夜遍地哀悼
　　 絕望的宮殿在淚雨中順流而下
　　
　　 愛情曾經(jīng)在最好的年華綻放過
　　 只可惜漁夫終究逃不出大海的魔咒
　　 黑夜將有限的溫柔賜予月之王冠
　　 全然不在乎龐大的星群的嫉妒
　　 晚歸的捕魚人葬送了一個朝代的文明
　　
　　 寺院以它古典的教條主義拒絕了邪惡
　　 卻不知曉你已經(jīng)將對婚姻的背叛
　　 寫進了文明社會的婦人手冊里
　　 我悄悄地跟隨細心地聆聽你的絮語
　　 不曾發(fā)覺年輕時的愛已陷入泥潭
　　
　　 醒來時發(fā)現(xiàn)一切皆是夢中的虹霓
　　 你早年的愛慕是洛陽城的紅墻綠瓦
　　 衰弱于我古銅色的瘦弱臂彎里
　　 整片沙漠皆在你想象的詩情中呈現(xiàn)
　　 請不要刻意去栽種意象的綠洲
　　
　　
　　 ◎紹興花雕酒
　　
　　 必須用天然的湖水原生釀制，
　　 否則它的口感不是以一幅
　　 春節(jié)對聯(lián)可以說得清道得明的。
　　 必須在密閉的儲罐里保存
　　 三年五年甚或十余年，否則
　　 它獨特的口味在詩人遒勁的筆力下
　　 也將喪失歷史賜予的應(yīng)有的光輝。
　　 關(guān)于花雕酒的傳說從宋朝延續(xù)至今，
　　 掌柜的女兒為它的壽命唱響
　　 字正腔圓的曲調(diào)，而關(guān)于紹興的
　　 傳說也不僅僅縈繞于烏篷船兩側(cè)，
　　 所有能描摹圖畫和認識漢字的人
　　 都需要為它的文化宣讀愛的贊歌。
　　 花雕酒沉浸于魚蝦蟹和泡菜的
　　 肺腑間，沉浸于金華火腿和
　　 福建煙熏肉已然封存多年的
　　 細胞里，像大運河沉浸于
　　 紹興古城執(zhí)迷不悟的懷抱里，
　　 千年的戎馬倥傯對于它，仿佛
　　 舊影像在昨天的電影膠片里復(fù)原。
　　
　　
　　 ◎河流的秘密
　　
　　 三條河流交叉的地方，他看見
　　 黎明正從人跡罕至的島嶼上空升起，
　　 經(jīng)過了一整個夜晚的露水的浸潤，
　　 碼頭瞬間成了狗尾巴草的天堂。
　　 或許以年輕警官的視角看來，青春
　　 都是放蕩不羈和桀驁不馴的，就像
　　 此處安靜的風景，你若將它移植到
　　 任何地方也不會產(chǎn)生如此奇異的明媚，
　　 也不會讓你空蕩蕩的心湖泛起波瀾。
　　 順著低矮的河岸，他步入沼澤地
　　 他非?？隙ǖ乜匆娨晃话肼愕纳倥?br />　　 躺在水草、苔蘚和田鼠角逐的地方，
　　 清晨微露的光芒灑在她凝固的遺體上
　　 猶如她生前的若干個夜晚，酒吧里的
　　 七彩燈光照在她手中透明的紅酒杯里，
　　 而那些帶情調(diào)的甜言蜜語刺激著她，
　　 每一滴液體都能令她的血壓立刻升高。
　　 徜徉在沼澤地他發(fā)現(xiàn)夏天退卻的潮水
　　 此時此刻以某種方式灌入他麻木的
　　 咽喉，令他拿著照相機和卷尺的手
　　 無法測量我們村莊在地球上的位置，
　　 而半裸的少女躺在他眼前恍若
　　 新婚之夜的新娘，薄薄的紅裙子
　　 無法遮掩她死亡前夜的搏斗痕跡，
　　 盡管這些證據(jù)在唯物主義者眼里
　　 毫無意義，可是年輕警官需要它，
　　 這片沉默的沼澤地更是不遺余力地
　　 在袒護它，如同守護著它自身的秘密。
　　 河水依然靜靜地流淌自從遠古時代，
　　 碼頭上的駁船日夜奔忙，載著你的
　　 祖父趕往人生的下一個舞臺，或許
　　 英國人的相機把滿清的歷史描繪得
　　 如同餡餅般透徹，而躺在沼澤地的
　　 少女卻仿佛這個時代的扭曲的開關(guān)，
　　 你只要輕輕一碰，電流就會從記者的
　　 揚聲器里流瀉出來，把持著輿論的
　　 筆桿子。事物的真相只有河流知道，
　　 你若是給它一片春天的阿司匹林，
　　 它就能給你看到沼澤地下的人生百態(tài)
　　 和河流中央那座從未命名的島嶼。
　　
　　
　　 ◎帽子、手套、西服、圍巾
　　
　　 彼岸咖啡館，當屋檐下的落地玻璃
　　 被凌亂的雨點溫柔地敲打著，
　　 我安靜地坐在某個卡座，看著朋友的臉
　　 喝著服務(wù)員剛剛為我們端上的水果茶。
　　
　　 同一時間，某位紳士的日式轎車
　　 不慎撞上了大橋的護欄，他在笑，
　　 當他在電話里聽到保險公司的理賠員
　　 在哀聲祈求，整座城市隨著他的勢利在顫抖。
　　
　　 重要的是那些報社的小記者趨之若鶩，
　　 重要的是沒有人去關(guān)心大橋的護欄怎么辦，
　　 所幸沒有農(nóng)民工爬上護欄安裝廣告牌，
　　 否則他會在這座城市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同樣的遭遇在某家化工廠里上演，
　　 一滴火星引燃了硝酸銨的強大能量，
　　 然而這樣的災(zāi)難無法向保險公司索取理賠，
　　 數(shù)十條鮮活的生命在瞬間化為永恒的灰燼。
　　
　　 這得需要多少記者趕往前線報道，
　　 這得讓多少官員丟掉寶貴的烏紗帽？
　　 這些不爭氣的紳士們啊，為何不能像我這樣
　　 走進咖啡館，安閑地喝一杯紅茶或磨鐵？
　　
　　
　　 ◎1956年，阿爾及爾平民武裝起義
　　
　　 我的人民，今天太陽是屬于你們的，
　　 太陽像一位柔弱而嫵媚迷人的少女，
　　 將她金燦燦的光芒灑向你腳下的土地，
　　 你們呀，快快從影子里拾起丟棄的尊嚴。
　　
　　 我的人民，誠實、勇敢而智慧的人民，
　　 那些像教徒般追隨著真理的人民，
　　 在咖啡館的餐桌旁啃著信仰的三明治，
　　 而將無名的手槍隱藏在復(fù)仇的咽喉里。
　　
　　 我那學(xué)會了一身武功的單身青年們，
　　 我那學(xué)會了刁鉆狡猾的街頭小販們，
　　 剛剛學(xué)會殖民者語言的園丁和教師們，
　　 協(xié)助政府在偷偷制造著恐怖的手雷。
　　
　　 我的人民，今天星辰是屬于你們的，
　　 沒有哪個夜晚的星空有如此璀璨奪目，
　　 你們是戰(zhàn)爭的抵抗者，革命的策劃師，
　　 每流下一滴血，歷史都將永生銘記。
　　
　　 像百靈鳥歌唱春天一樣謳歌我的人民，
　　 你們百折不饒、任勞任怨，在饑餓
　　 和漫漫長夜般的苦難歲月里抱團取暖，
　　 微弱的光燃盡了殖民者桎梏的車輪。
　　
　　 放眼望去，阿爾及爾的大街上皆是英雄，
　　 無論是虎視眈眈地在編織漁網(wǎng)的男人，
　　 還是邊閑聊邊修補著褲腰和拉鏈的女人，
　　 抑或是他們的孩子，像滿天繁星在閃爍，
　　
　　 在他童年的球場里追逐著成功在奔跑，
　　 在他盛年的虛榮下挑起關(guān)于愛國的決斗，
　　 有一瞬間，阿里發(fā)覺他高超的偽裝術(shù)
　　 已悄悄地泄露了他的計劃、行蹤和住址。
　　
　　 仿佛間諜墜落于空襲的摩天大樓，
　　 仿佛審判者在法庭上向罪犯下達刑罰，
　　 他懷中的手雷和榴彈在胸膛中爆炸，
　　 每一條直徑皆可抵達人性的可怕深淵。
　　
　　 而殖民者的坦克依然碾碎了阿爾及爾的夢，
　　 讓她像位乖戾的寡婦思念著失去的男人，
　　 昨日的和平已溶解在咖啡壺的謊言里，
　　 讓他像個獵人去追趕那奔跑的麋鹿吧。
　　
　　 在永恒的赫拉克利特的河流中，
　　 你無限痛恨地想起那張藍眼睛的臉龐，
　　 似乎昨夜它還鑲嵌在法蘭西的軍旗上，
　　 今天，請允許我在這里懷念一個人——
　　
　　 他曾經(jīng)在無產(chǎn)者的土地上生活了多年，
　　 和貪得無厭的“碩鼠”和“螻蟻”們同呼吸，
　　 在監(jiān)獄的高墻內(nèi)學(xué)習了革命者語錄后
　　 啜飲謊言的甘醇，倒在了人民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