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恒】兒時的年味兒(散文)
我出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
我記事兒時候,我國的經(jīng)濟還很落后,尤其在農(nóng)村,大部分人家都窮得“叮當亂響”,雖說也有一些相對還不錯的人家,那也是隔三差五就要過幾天捉襟見肘的日子的。別看那會兒窮,可到了過年的時候,卻特別、特別有“年味兒”。
那時候常聽老人們這樣說起:“不管窮富,過年了嘛,總該有點兒過年的味道才行?!彼?,“過年”應(yīng)該是我兒時記憶里最最開心的一件事兒了。對于有些人說過年時能穿新衣服都是后話了,至少在我兒時的記憶里沒有這個環(huán)節(jié),即便有,那也算不上我兒時的時光了。我只記得,過年的時候,不但能“噼里啪啦”地放幾天鞭炮,還能吃上幾頓平時吃不上的好吃的。
雖說那會兒裝進概念里的好吃的都很簡單,但是在那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年代里,對于孩子們來說,能夠換換口味兒也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有句老話兒說得好:“孩子孩子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這句話應(yīng)該是春節(jié)到來之前最有“年味兒”的一句話了。也正如這句老話兒所說,那種濃烈得似乎可以“勾魂兒”的過年的味道,還真就是從臘八節(jié)這天開始的。
別看那時候做臘八粥的食材簡單,可是,每樣食材都是要精心準備的。因為那個年代不像現(xiàn)在,隨時都能去市場里購買各種所需,那會兒,有的食材必需要在秋天的時候就準備好。
至今仍清晰地記得,在我小的時候,家里做個臘八粥都特別有儀式感。
我們這里有個不成文的說法——臘八粥必須在太陽出來之前做好,只有這樣,等到來年的時候,家里才會“捧”回來個“五谷豐登”“蒸蒸日上”“紅紅火火”。我是從來不把大人們的那種祈盼放在心上的。我只知道,只要吃完臘八粥,也就意味著朝思暮想的“春節(jié)”進入倒計時階段了。
臘八節(jié)這天,還沒等到天亮呢,那種過年的味道便隨著臘八粥的香味兒,悠悠蕩蕩地飄揚在村子上空了。毫不夸張地說,那種濃濃郁郁的“年”的味道,似乎是在剎那間蓬勃起來的。
我家吃的臘八粥都是媽媽起大早做好的。至于她起多大的早我不太清楚,只是清晰地記得,只要到了臘月初八這天,當我睜開眼的那一刻,腦頭起肯定就擺著一大盆做好的臘八粥了。香噴噴的、冒著熱氣的臘八粥會“催促”著我趕緊穿衣服。
我穿好衣服后,臉也顧不得洗,直接擓上一大碗黏黏糊糊的臘八粥,用筷子在里面可著勁兒地扒拉大棗吃。
吃臘八粥里的棗兒是有技巧的。首先,從熱騰騰的粥里尋出一顆大棗后,千萬不能直接放進嘴里嚼,要用筷子輕輕托起、搖晃著腦袋吹兩下、再撅著嘴吸溜一大口涼氣,然后才可以慢慢擺在齒尖兒上。
剛放進嘴里的大棗就像小孩子一樣“淘氣”,實在是不老實,有點兒燙,必須用舌頭左右攪動幾下才能嚼。
您別看我說得挺熱鬧,其實,每次吃的時候,舌頭總會隨著大棗里熱氣炸開時的“噗嗤”聲燙一下。
被燙了的舌頭在嘴里一伸一伸的,發(fā)出一連串的“嚯嚯……”聲。稍加緩和后,才能慢慢地嚼、仔仔細細地品。現(xiàn)在回想起來,把大棗細嚼慢咽下去的感覺特好,僅一顆入口,就好像把人世間所有的甜,一下子就吞進肚子里了。
美美地裝了一肚子的“甜”之后,我便開始掰著手指頭計算,還差多少天到年三十兒。那種扒拉手指頭過日子的感覺,絕對是一種難得的、純純粹粹的幸福。
當一家老小坐在一起吃完一頓“臘八粥”之后,大人們便開始重復那句“孩子孩子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春節(jié)的氣氛也就隨之盎然了。
臘八節(jié)是過完了,可是離過年還需等上一段日子。等待的日子里,整天扒拉手指頭計算是絕對不行的,要熟練地掌握“口訣”才行。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把過年的口訣熟記于心了。
背口訣,我是相當虔誠的,總會拿右手去扒拉左手的手指頭,目光也會隨著手指彎下去,再慢慢抬起來……如此反復的同時,嘴里還要有節(jié)奏地念叨: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割豬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兒發(fā),二十九蒸饅頭,三十兒、搟皮兒,初一、初二吃好的兒(der)。
在我的念叨聲里,臘月二十三到了。
臘月二十三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小年兒”。對于老百姓來說,這可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日子,因為“灶王爺”這天就要回天庭做“述職報告”了。他到天庭之后,要把人間所有的大事小情一一向“玉皇大帝”匯報一番。所以,臘月二十三這天,再怎么窮也要買幾顆“糖瓜”給“灶王爺”抹抹甜嘴兒,不但如此,這天還需早早地吃晚飯,以免他回天庭時路上黑。
“灶王爺”的神位就供奉在鍋臺“脖子”上,是在一張紅紙上寫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寫,上天言好事;下聯(lián)寫,回宮降吉祥;橫批,一家之主。條件好一點兒的人家,“灶王爺”是從供銷社里“請”回來的,上下聯(lián)和橫批都一樣,只是多了兩個人像——“灶王爺”“灶王奶奶”。
我家送“灶王爺”回天庭這件事兒,都是父親獨自操作完成的,像我這樣的“閑雜人等”是不能參與其中的。
吃完晚飯,收拾停當后,父親仔細洗過手,走到“灶王爺”的神位前,雙手抱拳,弓著腰說:“您吃好了嗎?”當然沒人回他的問話。父親頓了頓,接著說,“您要是吃好了,就趁著天亮早點兒回去吧,走晚了路上黑?!闭f完,用糖瓜在“灶王爺”的嘴上抹幾下,沒有圖片的,就在紅紙上蹭幾下,再把他的“神像”從灶臺“脖子”上輕輕取下來,捧在手里,拿上提前預備好的“黃錢兒”走到院子,點燃,嘴里念叨著,“麻煩您老回到天上多說幾句好話兒,保佑我家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狈磸湍钸稁妆楹?,燃盡的紙灰便隨著西風飄入空中,這也就算“灶王爺”正式踏上回天庭的路了。
至于“灶王爺”回去之后言不言好事兒,誰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給他抹完嘴兒的糖瓜很甜。
送走了“灶王爺”之后,家里就可以踏踏實實掃房子了,要不然把他給嗆著了,那還了得?倘若他上天之后說幾句不中聽的話,一年不就白供啦!
掃房子就沒啥特別的了,無非就是塵土飛揚。不過,掃房子這天,媽媽在打掃炕的時候,我喜歡鉆進卷起來的炕席里。等到她把炕面子清理干凈后,說:“放?!钡臅r候,我會翻滾著身子把席桶打開。
我喜歡翻滾到最后的那種感覺。伴隨著席子全部打開的一剎那,眼前瞬間明亮了,真帶勁。
房子打掃得干干凈凈了,接下來就要準備過年時要吃的大菜——豆腐。
那時候的豆腐都是自己家做。我家做豆腐用的豆子,必須經(jīng)過媽媽精挑細選之后才行,需顆顆飽滿,不能有一點兒雜質(zhì)。
到了臘月二十五這天,天還沒亮呢,爸爸就把泡好的豆子挑到磨坊去了。
做豆腐時不用我?guī)椭商嗟幕顑?,最多就是燒燒火,剩下的就是等著吃一口熱熱乎乎的“小蔥拌豆腐”了。
那會兒的“小蔥拌豆腐”,絕對是人間的一大美食,現(xiàn)在的人是根本吃不上那么好的豆腐的。這么多年過去了,只要回想起小時候吃的“小蔥拌豆腐”的味道,依然會口齒生香,就為這,我還專門寫過一篇散文《小蔥拌豆腐》呢。
過年總不能光吃豆腐呀,總該有點兒肉來打打牙祭,要不然太素。臘月二十六這天,供銷社會按照定量賣肉,每個人的定量很少,大概也就半斤左右,或者再多一點兒,我說不太清楚,總之很少。
肉,買回來后不能吃,需等到年三十兒才可以吃,并且只能吃一點點,因為還要留下一部分用來招待親戚呢。不過,吃不上肉也沒關(guān)系,媽媽會在買肉的時候買幾掛“瀏陽鞭”,回來后拆開,給我和哥哥平均分了。
拿到炮仗后,我會開心地念叨:“丫頭愛花,小子愛炮,老太太愛裹腳,老頭子愛氈帽?!?br />
在沒完沒了的念叨聲和炮仗的“噼啪”聲中,臘月二十七到了。
過年的口訣倒是背得滾瓜爛熟了,可到了臘月二十七這天,家里根本不會宰公雞,還要留著它打鳴呢。不過,這天也是有事情可做的,我會跟著媽媽一起把年畫貼在墻上,之后再貼春聯(lián)。年畫和春聯(lián)都貼好后,年味兒也變得更濃了,就等著發(fā)面蒸饅頭。
“二十八把面發(fā),二十九蒸饅頭”這句話可能就是為了找韻口,過年蒸的饅頭,要等到臘月三十兒早上才發(fā)面呢。實際上,這兩天什么也不用干,就是呆呆地等著過年。
兩天的時間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年三十兒。
年三十兒這天,姑姑也會給我買幾掛小鞭兒。這回好了,再加上臘月二十六沒放完的炮仗,小口袋裝得鼓鼓的,終于可以“撒開歡兒”地放了。
“噼噼啪啪”放了一天的炮,人也玩兒累了,晚飯時間也到了。吃晚飯時,“上天言好事”的一家之主“回宮降吉祥”了,再把家里的“老祖宗”請回來,一大家子人歡聚一堂,推杯換盞。酒足飯飽后,就等著“守歲除夕”??赡苁俏宜锰缌耍瑥膩頉]見過“夕”長啥樣,也就沒有過大刀闊斧地和它決斗的經(jīng)歷。
當我迷迷糊糊醒來時,大年初一的日頭已經(jīng)老高老高了,需趕緊起來,跑著穿過彌漫著炮仗味兒的街道,去給爺爺奶奶磕頭拜年。
在我的兒時的記憶里,給爺爺奶奶磕完頭,才算是過了一個完完整整的、一個年味兒十足的年。
年是過完了,味兒卻遲遲不散。
十年前我也寫過同題散文,但你的題目比我多了個兒化音,顯得更親切,向你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