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達老魚的文學夢(短篇小說)
達老魚是個癡迷于文學創(chuàng)作且眼眶子又非常高的家伙。他寫的小說、詩歌、散文等,什么這文學公眾號啊,那文學網(wǎng)啦等所有的電子媒體平臺都不在他眼里,非要在紙媒上發(fā)表不可。在紙媒上發(fā)表,還要上《人民文學》《解放軍文藝》《當代》等國家和全軍級文學期刊,在省以下刊物上發(fā)表都覺得掉價兒。但許是眼高手低造詣不深,許是運交華蓋沒遇上伯樂,他堅持不懈地寫了13年零8個月又21天,發(fā)送短篇小說78篇、詩歌422首、散文133篇,可除了榮獲“大作已收到,三個月接不到用稿通知請另投”等千篇一律的電子回復外,一個字眼兒也沒給刊用。其中,《當代》所公布的投稿郵箱和《解放軍文藝》的散文、詩歌、非虛構(gòu)等的投稿郵箱就根本發(fā)送不進去。電腦屏幕雖然顯示“發(fā)送成功”了,但打開收件箱全是“系統(tǒng)退信”。達老魚氣得直跺腳,他奶奶的,這哪是為了方便作者投稿啊,分明是在?;ㄕ袃?、瞪著眼睛坑人嘛!稿件壓根兒就進不了編輯部,或者雖然進去了,但編輯根本就不看,怎么能在上面發(fā)表文章呢?寫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他選了幾篇自認為寫得最好的短篇小說,到打印店里打印出來后,拿著去請教老情人萬仕彤:一是讓她給出出主意,二也放松一下快要撕裂和崩潰了的心。
萬仕彤和達老魚原來都在縣物資局工作。那時,達老魚是宣傳科科長,萬仕彤是該科副主任科員。因工作關(guān)系,二人日久生情,成了相好的。后來物資局不景氣,萬仕彤下海經(jīng)商去了,達老魚則辭職開啟了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10多年下來,萬仕彤憑著自己的絕佳姿色、靈活的頭腦和能說會道的嘴巴,不但做大做強了一個瀕臨倒閉的服裝企業(yè)、成了千萬富翁,還勾掛八方,政界、商界、文化藝術(shù)界、出版界、教育界、醫(yī)療衛(wèi)生界等,都有她的熟人和朋友。用她自己的話說,世上沒有她不認識的人,也沒有她辦不成的事。達老魚想,盡管萬仕彤有點兒自我吹噓,但她畢竟見識多,路子野,叫她給參謀參謀,或許能有個峰回路轉(zhuǎn)。這天,他騎上自己的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全身都響的自行車,戴上他那副斷了一根腿的近視眼鏡,一步三晃悠地趕到了萬仕彤的住處。
這是一座180平方米的豪宅。10年前,萬仕彤與丈夫離了婚,唯一的女兒判給男方后,就一直沒有再婚;而達老魚呢,老婆子實在不愿意跟他過靠低保生活的窮日子,更受不了他一天到晚趴在電腦桌上碼字兒,不掙錢還消耗電腦和電費,便趁達老魚埋頭寫作的當兒,帶著唯一的兒子跟一個殺豬的跑了。二人都是單身,雖沒有登記結(jié)婚,也不在一塊兒居住,但早已成了事實上的夫妻。萬仕彤每月打給達老魚五千塊錢;達老魚則每周一次到萬仕彤處過夫妻生活。一個千萬富婆,之所以甘愿為一個窮酸文人無私奉獻,當年的感情基礎(chǔ)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萬仕彤崇拜舞文弄墨的人,希望達老魚能成為一個作家,最好是一個名作家,像莫言一樣。
“仕彤啊,”一番云雨之后,達老魚開始向萬仕彤倒開了苦水。“當時咱倆雙雙離開物資局時,你表示要在商界出人頭地,我揚言在創(chuàng)作上一鳴驚人。如今10多年過去了,你出人頭地了,可我,別說驚人了,連個讓人聽到的響屁都沒放出來。急得我啊,恨不得要上吊自殺!”
“有那么嚴重嗎?”萬仕彤撇了達老魚一眼,“我看看你都是寫的啥、咋寫的?”
達老魚把文稿遞過去,萬仕彤手沾唾沫,一頁一頁地看起來?!斑住阏媸莻€大老愚(達老魚)啊!”萬仕彤邊看邊批判,“別說人家不用你的稿件,叫我是這些刊物的編輯,也是不會用你的這些糟爛玩意兒的。都什么年代了,還英雄人物式的寫法。你以為,現(xiàn)在的文學作品還是團結(jié)人民、教育人民、打擊敵人的有力武器???不是了,是人們茶余飯后的消遣品,類似于寵物狗、寵物貓、寵物鳥,也可以說是青樓里的妓女和紅樓里的鴨子,是被有錢有閑人用來玩弄、娛樂和滿足心理需求、甚至是提高性生活質(zhì)量的。既然是用來消遣、娛樂和玩弄的,那就要有刺激性,吊人的胃口,叫人愿意看,有賣點。比如寫寫吃喝了,拉尿了,豐乳了,肥臀了,調(diào)情了,交配了,往酒缸里撒尿了,當官的把小孩子煮著吃啊,等等。像你這樣一腳踢死一個黑社會頭子,三拳打死了他的三個小嘍啰;再不就是為了圓滿完成戰(zhàn)備演習任務,三個月沒有回過家,連老婆的生日都忘了云云,這都不行。你的寫作理念太落后了?!闭f著,從書架上拿出一本名叫《血城》的長篇小說,叫達老魚拜讀、學習和借鑒。并說,這是一部當代著名作家的新作,很是熱門。
“噢,是嗎?”這時該達老魚邊看邊思索了。他一口氣看了五章半,似乎明白了一點兒什么。是啊,盡管漂白粉說得有點極端和絕對,但也不是沒有道理。小說是寫人的,既然寫人,那就要寫得像個人。不吃喝,不拉屎,不尿尿,甚至連婚都不結(jié),一心撲在工作上,不食人間煙火,這不是人,是神。文革中的八個樣板戲里的男女主角不都是這個樣嗎?記得改革開放之初,自己還曾寫文章批判過這種現(xiàn)象,說這是極左遺風,應該徹底清除。怎么到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時候,又犯同樣的錯誤呢!他后悔上中學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烈火金剛》《林海雪原》之類的小說看的太多,領(lǐng)會得太透,掌握得太牢,總是自覺不自覺地將其筆法運用到現(xiàn)在的創(chuàng)作實踐上。更后悔這些年來只顧埋頭寫作,沒有及時關(guān)注文壇發(fā)展變化的新形勢,沒有和一些文學大咖們好好地交流交流,以至于落后于形勢。這不,白白地浪費了十多年的功夫不說,還搭上了老婆和兒子。都怪父母給我起了這么一個名字,大老愚,硬是把我給叫傻了。誒,還是親爹親娘嗎?真是的!
“仕彤啊,”達老魚扶了扶他那斷了一根腿的近視眼鏡說,“這個創(chuàng)作理念的重大變化,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呢,叫我白忙活了這么多年。”
“怎么沒告訴你??!”提起這個話題萬仕彤就來氣,“早就告訴過你,可你就是不聽。說寫的東西要有正能量,要反映人們普遍關(guān)心而又迫切需要解決的重大現(xiàn)實問題,不能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倔得跟頭驢似的。你看看,現(xiàn)在的文學作品,哪個反映現(xiàn)實問題了?是《紅高粱家族》反映了,還是《人生海?!贩从沉?,抑或是《軟埋》反映了?人們愿意看,賣得出去就行。你非要認那個死理兒,怨誰???你以為還是當年在物資局宣傳科的時候搞新聞報道啊,要緊跟形勢,不能放馬后炮云云。經(jīng)驗主義!”
“好好好,怨我,怨我?!边_老魚又扶了扶他的斷腿眼鏡,誠懇地接受批評,“怨我死抱住原來的一套不變,老腦筋,僵化,行不?不過,要是按照你說的,光寫調(diào)情了,交配了,往酒缸里撒尿了等,不發(fā)表還好說,萬一發(fā)表了,人家罵我流氓怎么辦?你看莫言、賈平凹他們,人們罵得多難聽。”
“嘁!要想發(fā)表作品,就得當流氓,你以為呢。你寫的東西倒是不流氓,里面的人物全是正人君子,個個無私奉獻、誠實守信、遵規(guī)守紀等等,可編輯不認可,刊物不給你刊登,有什么用處?”
“這樣行不?”達老魚認真思考了一陣子,“人不是有兩重性嗎,一是社會屬性,二是自然屬性。社會屬性是人之所以稱之為人而不是狗啊、驢啊等的特性,也就是善的一面;自然屬性就是動物性,跟狗啊、驢啊、獅子、老虎啊等一樣,也要吃喝拉散、調(diào)情交配,甚至強奸輪奸、殺人放火等等,也就是惡的一面。原來,我只寫社會屬性了,沒寫自然屬性,寫出來的人物不像人,像神,這不行;但走向另一個極端,只寫自然屬性,不寫社會屬性,寫出來的人物全是豺狼虎豹狗,也不行?!彼α送ι碜?,搖擺著一只手說,“把這兩者結(jié)合起來,既寫人的社會屬性又寫其自然屬性,寫出人的本真,你看怎么樣?”
“對對對,寫人的本真,寫人的本真!”萬仕彤盡管對達老魚工作報告式的口氣不舒服,但對其寫人的本真的定位還是完全贊成的。她把達老魚的斷腿眼睛摘下來扔進垃圾簍,給他換上一副新的說,“不愧為老筆桿子,我剛才就是想表達這個意思,但沒找到合適的字眼。就是本真,寫人的本真。寫好人呢,多寫社會屬性少寫自然屬性;寫壞人呢,則反過來,多寫自然屬性少寫社會屬性;寫平凡的人呢,兩性半對半??偠灾讶藢懙孟駛€人。像神一樣不行,像動物一樣也不行,介于這二者之間?!?br />
“嗯——知我者,仕彤也?!边_老魚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圍著茶幾崩了三圈,“可找到問題的癥結(jié)了。他媽的,我說原來的稿子老是不給刊登呢,原來問題出在這里。明白了,明白了!”
“你別高興得太早?!比f仕彤拉達老魚坐下,“還有,你還突出那鮮明的主題,編造那完整的故事,制造那激烈的矛盾沖突,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地演繹,這也不行!現(xiàn)在時興意識流,打個不確切的比喻,就是腳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跟著感覺走。”
“那寫出來的東西叫人看不懂,不知道說的是啥問題,不知道說的是個啥事,看后毫無印象,甚至通篇連一句話都讓人記不住,這能算好作品嗎?”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人們越看不懂越好,就是要叫你云里霧里,不知所云?!?br />
“真的?”
“當然了?!?br />
“我不信?!?br />
“你再看看《血城》,再看看這幾本純文學期刊?!闭f著,萬仕彤把近期國家級和省級的幾本雜志遞給達老魚。
“噢——”達老魚又翻了幾頁《血城》,再看看幾本雜志的頭題文章,果然篇篇都是這么一套,叫人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如果說,達老魚對萬仕彤的說法不敢茍同的話,那么對名作家的大作和著名刊物上的作品不得不茍同了,也必須茍同,不能不茍同。好,改!他奶奶的,為了能在紙媒上發(fā)表作品,別說改變創(chuàng)作理念和方法,就是叫我把屎當飯吃都行!改,堅決地改!下定了這個決心,達老魚沉重的心情頓感輕松了許多。他撲上去,抱住萬仕彤在她臉上使勁兒啃起來。要不是萬仕彤此時不愿意做,他又得把她抱到床上忙活小半天。
“仕彤啊,”達老魚放開萬仕彤,“你真是一個萬事通(萬仕彤)啊!原來,我只知道你光會做生意賺錢,沒發(fā)現(xiàn)你對創(chuàng)作還有研究哩。啥時候?qū)W會的這一手?當年在物資局時,我寫的文字材料你只配給我打印的份兒,連點兒思路都出不來?,F(xiàn)在,你不但成了個大老板,還成了半個作家和一個文學評論家了,雙豐收?。 ?br />
“當然了?!比f仕彤又撇了達老魚一眼,“我只是不搞創(chuàng)作,要是搞,肯定比你進步快,有成效?!?br />
“這個我承認。”達老魚抓住萬仕彤的手,“埋頭寫了十多年,還不如你這一陣子叨嘮??磥恚业媒?jīng)常往這里跑,多聽你叨嘮叨嘮,進步還能快一些?!?br />
“那就常來唄?!?br />
“來!”
半年后,達老魚的短篇小說《花朵 》出手了。他比照著《人民文學》《解放軍文藝》《當代》等文學期刊上的作品反復欣賞,越看越自我感覺良好。不但寫了主人翁如何愛崗敬業(yè),誠實守信,主持正義等等,還根據(jù)情節(jié)發(fā)展變化的需要,恰如其分地寫了她如何吃飯尿尿,如何給孩子喂奶,如何跟自己的男人睡覺以及如何與別的男人偷情等。為了突出小說的張力,還充分吸收了意識流的表現(xiàn)手法,一忽兒出現(xiàn)了一個大美女,一忽兒又看到了人咬狗的畫面,一忽兒又游到了大海深處與鱷魚嬉戲,一忽兒又在雪地上尿個坑等等。你看,多像萬仕彤推薦的《血城》一書,比不上若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但與茅盾文學獎、五個一工程獎等獲獎作品相比,簡直是不相上下。誒,這樣的精品力作哪家刊物要是不給刊用,只能證明這家刊物的編輯外行,不識貨??闪钏f萬沒有想到的是,從國家級刊物到地方刊物、從本省本市的刊物到外省外市的刊物,他先后向六家刊物編輯部發(fā)出,均石沉大海。一家刊物等三個月,六家刊物白白地等了十八個月。達老魚沉不住氣了,又來找萬仕彤商量對策。
“怎么,大作發(fā)表了?”萬仕彤正側(cè)躺在沙發(fā)上擼貓,見達老魚進來,她停止了捏貓的耳朵。
“發(fā)表他媽的個x!”達老魚使勁兒把文稿摔在茶幾上,“你說要寫人的本真,既寫出力干活兒,又要寫調(diào)情交配,這不,我寫了,把咱倆在床上的活動及動作要領(lǐng)都當做素材寫上了。但還是白搭!弄得我這一年半都沒心思往你這兒跑,光等著編輯部的用稿通知了!”
“我看看寫得咋樣。”萬仕彤把文稿抓在手里,邊看邊評估,“行啊老魚,寫得不錯嘛,既有正能量又耐看,按說應該能給刊登啊?”
“可就是不給登,你有什么辦法!”
“最后這一次,你發(fā)給哪家刊物了?”
“國家級、省級都不行,最后我發(fā)給咱們市的《太空文學》了。”
“噢,《太空文學》?。∵@樣吧,你說好不算,我說好也不算,咱聽聽《太空文學》主編的意見好不好,人家可是這方面的專家啊!”說著,就撥通了《太空文學》的主編賈文明的手機。
“賈哥耶——”盡管徐娘半老,萬仕彤的喋聲聽起來還是很令人心動,“我的一位表哥兼老領(lǐng)導寫了個短篇發(fā)你們《太空》了。我看寫得不錯,能不能給用一用?。俊?br />
“真表哥假表哥???”看來二人的關(guān)系確實不一般,“你的表哥也太多了,別有了年輕的表哥就把我這個年老的表哥忘了哦?!?br />
“看你說的,有了再年輕的表哥,也不會忘了你這個的主編表哥呀。”
提倡快樂寫作,寫出來就是收獲,偶有發(fā)表,自然有驚喜。
現(xiàn)實里大部分作品發(fā)表還是過硬的,靠作者自身實力發(fā)表。
但不能說明小說里說的現(xiàn)象就沒有了。有,確實存在,所以必須摒棄之,以讓文學清明。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學社團精華典藏!
感謝賜稿流年,期待再次來稿,順祝創(chuàng)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