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一村一戲迷 (散文)
石止村,人人都愛看戲。大槐樹蒲劇團的人說,沒有臺口的當(dāng)兒,無需提前打招呼,一團的人坐上卡車就直奔石止村,當(dāng)天晚上便一本一本(劇目)地演開了。鑼鼓家伙一響,給劇團送米送面送豬肉的村民接踵而至。不管演幾天,臨走都有人爭著結(jié)賬。
愛看戲,自然就懂戲。臺上演員唱著,臺下的觀眾就跟上哼著,連過門、道白也不遺漏。往往演員唱了上半句,觀眾就會接下半句。錯上一句,甚至一個字,一個動作,都有人站起來嚷:“錯啦,另來!”有一回,劇團排了一場新戲,團長想在(汾)河?xùn)|演唱熟了,再到(汾)河西的石止正式上演。不料,石止有個人到河?xùn)|賣炭,天黑才出了手,臨出村聽見蒲劇家伙響,就把牛拴到樹上去看戲??催^戲十幾日后,劇團人認為練熟了,便來石止村“接受檢閱”。這是個武戲。剛演到一半,有人霍地站起來大喊:“停?。″e啦,你們欺負石止死得沒人啦,咹?”團長慌忙跑下舞臺了解情況。原來是,在河?xùn)|表演時演員不熟練,打斗時把刀子失手掉了,幸好演員眼疾手快,飛起一腳接住了空中的刀子,又用手攥起接著表演了下去。到了石止表演時,演員熟練了,刀子自然沒有掉地。團長無奈,只得悄悄囑咐演員加上飛腳踢刀子的一幕,重新開演。
還有一次,一個小演員一邊唱道“斬五牛”,一邊做出伸巴掌的動作。臺下有老者喝道:“停住,給我把他的手剁了!”團長一問,才曉得原來唱詞應(yīng)該是“斬烏?!?。團長給這位老者擺了一座酒席才擺平這樁事。
愛看戲,當(dāng)然少不了戲迷。
努娃是個代表。
一天,石止村唱戲,那時,努娃只有十一二歲,因為有事耽擱了一下,到戲場的時候,人已經(jīng)黑壓壓的一片。見看不清臺上的演員,努娃便“噌、噌、噌”,如猴子般爬上了戲場圍墻邊的一棵大椿樹。 誰能想到樹下是露天茅房,臭味直往上沖。
這晚演的戲是《玉堂春》。當(dāng)演到“蘇三起解”那一段,崇公道出場,他詼諧幽默的話語,逗得戲場里的人大笑不已。努娃忘乎所以,哈哈大笑,手舞足蹈。這一舞一蹈,亂子來了。努娃竟“哧溜”從樹上掉了下來。掉到了哪里?世上的事就這樣巧,用當(dāng)?shù)厝说脑捳f,妙娃媽打妙娃——妙的妙著哩!努娃從樹上往下掉的時候,村里二蛋他媽正上茅房提褲子(二蛋他媽上廁所時,不知道樹上有人)。那個時代村里人穿的都是打折子的中式褲子,褲腰寬得嚇人。二蛋他媽正提褲子,劇情正好到了崇公道“王法,王法,他媽的頭發(fā)”一句,她也被劇情吸引,雙眼瞪著舞臺,手停止了動作,這時,“天上”掉下個努娃,掉到了她的褲子里。(這下好了,一條褲子兩個人兒,兩個褲腿四條腿兒)努娃暈了,張口結(jié)舌,發(fā)不出聲來。軟綿綿、熱烘烘、滑膩膩的感覺充斥了努娃的身心。
二蛋他媽又羞又急,看看沒人過來,低聲咒罵:“努娃,你這小吊死鬼,快、快……”
努娃一時回不過神來:“嬸……子,快……什么?”
“呸!從……從我褲子里出去!”
“我……我……出不去。”努娃有點害怕,急切的話語里甚至帶了哭音。
二人糾纏了半天,努娃才從二蛋他媽褲子里拔出腿來。戲也不看了,連頭也不敢回,急忙逃離了戲場。這事除了當(dāng)事人外,天地、地知,應(yīng)無人知曉。奇怪的是,這事兒如長了翅膀一樣,飛到了張三的耳里,飛到了李四的耳里,全村莊人人皆知。二蛋他媽,年紀大了滿不在乎:"小仔蛋兒,我生也生下他了,怕個啥!",努娃可就慘了,從此背上了“流氓”的壞名聲。
還有一次,蒲劇名旦王秀蘭在石止劇院一個小飯攤吃丸子,努娃“尾隨“而至,遠遠看著王秀蘭。王秀蘭吃完剛起身走,努娃大步流星趕到飯攤跟前:“師傅,我也吃丸子。就舀到這個碗里!”努娃特意指著王秀蘭剛剛放下不久的碗?!靶?,行。”飯攤師傅一邊應(yīng)承,一邊十分麻利地拿過抹布抹碗。努娃看他用抹布抹了碗,刷地翻了臉:“誰讓你抹碗!誰讓你抹碗的?咹?不吃了!”說完,怒氣沖沖,離開了飯攤。飯攤師傅莫名其妙,不知努娃中了那門子邪。努娃中的是王秀蘭的邪。在努娃的心里, 王秀蘭就是他的七仙女、白娘子、林黛玉,就是他未來的媳婦。
最近,努娃又制造了一樁新聞。
這幾年,青壯年大部分都外出打工去了,村里前幾年還有小孩子在,多少有些朝氣,農(nóng)村并歸合校后,小孩到縣城上學(xué)去了,村莊就剩下老頭老太太。努娃今年八十出頭了,他與僅有的幾位老伙計最憂心的是過世后誰來抬桿。理事會把棺材往車斗里一放,突突突拉到地里一埋,一輩子就這樣完啦?這算甚事嘛!“慎終追遠”可是老輩子的傳統(tǒng)呀,早年間的殯事,排場賽過婚事,這么草草埋人,太把人不當(dāng)人了吧,咹?老伙計們蹲在老供銷社的臺階上,圍著努娃大眼瞪小眼,一片嘆息。一天,努娃眉飛色舞的說:有了!
于是,在這年正月初五,石止村在外打工回家過年的青壯年,接到了努娃與其他六位八十歲以上老人集體過壽的大紅請柬。壽誕開始了,先是大槐樹蒲劇團的折子戲“五女拜壽”,接著是拜壽儀式。只見努娃與另六位老人一字坐到了主席臺上。男性老者身著藍色棉長袍,外套馬褂,女性則為紅色棉上衣,下系紅裙。鞋則男黑女紅,均為手工制作棉鞋。衣裳不釘紐扣,采用條帶系扣。有人驚呼:這穿的不是壽衣嗎?努娃含笑答:壽喪一起辦!
最后壓軸戲是:哭靈堂。
這段描寫的太招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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