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假期，身體逐漸長高的遠斌，挑著水桶，來到全隊共用的一口老井擔水。十七歲的遠斌只能擔起半桶水，走起路來都兩腿發(fā)軟。以前，遠斌半桶水都挑不動，還經(jīng)常將水桶摔壞，氣得老父親趙東祥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遠斌挑水的這口老井，倚在趙家溝中央的大堰塘邊，井口不大，只容一個人打水，周邊是用石條砌成，呈六邊形，便于打水的人站立。井邊用石板鋪成的路就像血管一樣，通往趙家溝的家家戶戶。井口的石條和路上的石板上都被時光磨成了深深的腳印。
　　 聽老年人講，這口井泉水不斷，從未干枯過。井底有條暗河，通往大海，有人從里面釣起過有鹽巴味道的魚，像海里的魚一樣。遠斌和隊里的小伙伴不相信，就經(jīng)常拿著一根竹竿，勾一坨螺螄肉，放到井里，結(jié)果沒有釣到過魚，反倒經(jīng)常吊起大大的黃鱔。
　　 然后光光和龍娃就用小刀，將黃鱔切割成幾節(jié)，用堰塘里的荷葉包裹起來，在田邊生火，將黃鱔燒起來吃。當大家吃得正香的時候，三爺爺突然出現(xiàn)，呵斥道；“你們幾個鬼崽崽，膽大包天，居然敢吃龍肉！”接著幾個人的頭上就被三爺爺?shù)臒燁^“獎勵”一餐。
　　 遠斌痛得眼淚花冒了出來，辯解道：“三爺爺，我們就是釣了一根黃鱔吃，哪里有啥子龍肉？”
　　 “幾個鬼崽崽，給我聽到。你們從這井里釣起來的黃鱔是長了幾百年的，她已經(jīng)成了小龍，我從小就見到過，隊上的社員再困難都不會弄來吃的。吃了龍肉，就斷了龍脈，我們趙家溝就要出大事，都是你們?nèi)堑牡?，趕緊給龍王謝罪！”三爺爺拿煙桿的手顫抖著，一只手順理著那雪白的胡須，不斷地嘆息。
　　 年齡最大的叫趙遠龍，大家都叫他龍娃，嚇得趕緊帶頭跪在地上，遠斌、光光和二娃也跟著跪下。因為自己屬龍，名字里面也有龍，所以龍娃不斷地磕頭。嘴里念道：“龍王啊，都是我們的錯，不該吃小龍，請原諒我們，保佑趙家溝，不要有天災(zāi)人禍，以后我們不會再來釣了。”
　　 “滾!滾！滾！”三爺大吼幾聲，幾個小娃娃嚇得連滾帶爬地跑了。
　　 一個月后，當荷葉覆蓋堰塘后，氣溫已經(jīng)非常高了。熱得人們到處找地方洗澡，降溫。堰塘對面有一塊黃瓜地，黃瓜長得非常好，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人敢去偷黃瓜，但是那清甜翠香的黃瓜始終吊著光光和幾個小伙伴的胃口。習慣搗蛋的光光，心生一計，約上幾個人在井邊的塘里佯裝洗澡，潛水技術(shù)很高的光光從塘這端潛到黃瓜地邊，麻利地將黃瓜摘了回來。
　　 小伙伴們分享黃瓜美味的事情在趙家溝悄悄地流傳開來。隔別楊家兩弟兄，也是效仿光光去摘黃瓜，可是那堰塘里面的藤蔓就像鎖鏈一樣，將他們纏住了，用力掙扎后，兩弟兄很快就無力爬起來了。最后雙雙淹死在這個堰塘里。龍娃知道后，嚇出一身冷汗。三爺爺說得真準??！果然，趙家溝出事了。于是，后來村里的小孩子就更加相信大人的話了。
　　 吃一塹，長一智。龍娃得罪了龍王，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精打細算。高中畢業(yè)后沒有考上大學，連中專師范都無緣，作為趙家溝里第一個高中生回到隊上，和父母一起種自家的包產(chǎn)地。過起了背太陽過山的日子，開始修理地球。在老隊長眼中，龍娃喜歡琢磨，喜歡倒騰，就是一個混賬。
　　 心有不甘的龍娃，做完農(nóng)活，經(jīng)常跑到大隊學校里去看書，久了和人稱仲校長的學校負責人混熟了。仲校長見龍娃踏實，人也機靈，文化也不錯，遇到自己有事，就叫龍娃去幫到看管學生，聰明的龍娃，才不只是看管學生，還給大家講作業(yè)，搞得好多學生都以為他是新調(diào)來的老師，都叫他龍老師。很實在的龍娃，看到老師很清苦，就把家里的南瓜、蔬菜給老師送去。半學期后，學校一個知青老師遇到招工機會，背起背包就離開了趙家溝。教師缺了，學生無法上課，急得仲校長向村里的書記報告，需要增加老師。書記也是沒有什么辦法，把皮球推給校長，讓他自己想辦法，大隊照樣補助糧食。仲校長靈機一動把龍娃叫到操壩角邊，輕輕地拍了一下龍娃，說道：“龍娃，學?，F(xiàn)在缺一個老師，你是高中生，愿意來當民辦教師不？待遇就是每月8元錢，20斤谷子。學校后面有塊地，可以自己去種蔬菜，維持生活，你看要得不？”
　　 龍娃很想當教師，這不，機會來了，讓他激動不已。但是也裝作不驚不岔的樣子說道：“我還是想當老師，就是以后有沒有轉(zhuǎn)公辦教師的機會？”
　　 “轉(zhuǎn)公辦教師？有點難。學校進老師都是師范校畢業(yè)的，不過我在竹林區(qū)教辦聽說過，以后特別優(yōu)秀的民辦教師逐步會轉(zhuǎn)為公辦教師。龍老師，你好好干，以后有機會我?guī)湍銧幦　！敝傩ｉL就像大哥哥一樣，拍著龍娃的肩膀說。
　　 當上了民辦教師，龍娃在趙家溝也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了，很快媒婆帶著姑娘上門，成就了姻緣，龍娃在父親修建的泥土墻老房子里結(jié)婚了，惹得遠斌、光光、二娃等伙伴羨慕不已。龍娃一邊教書，一邊做農(nóng)活，遇到學校老師緊缺的時候，就叫自己的愛人頂替自己給低年級的上課，從來沒有上過講臺的她，也是高中生，也能淡然應(yīng)對。夫婦二人希望有一天雙雙轉(zhuǎn)公辦教師，即使能夠轉(zhuǎn)一個，也算光宗耀祖了。
　　 最高興的是要算龍娃的父親，心中一直對東祥的大兒遠斌吃國家糧帶著羨慕嫉妒還有點無名的恨意。自己的龍娃又沒有考上，如今也當老師了，心中當然愜意，在趙家溝走路，無論多遠，遇到人就要打招呼，還要顯擺，自己的崽是村里的老師，現(xiàn)在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而龍娃卻不以為然，知道民辦教師意味著什么，萬一哪天回村里了還是要去擔糞桶。
　　 世事難料啊，大隊學校的公辦教師一個一個走了，只剩下仲校長一個光桿司令，加上龍娃這個民辦教師，學校越辦越艱難。后來龍虎中心校的校長鐘光華向鄉(xiāng)政府報告后，將趙家溝學校拆并到中心校，這樣趙家溝大隊小學就此消失，那幾間破瓦房，也在風雨中逐漸坍塌下來，成為一堆廢墟。龍娃也曾提著老母雞去公社找過有關(guān)領(lǐng)導，希望到公社教書，可是，有關(guān)領(lǐng)導一句硬邦邦的話“村里的民辦教師一錄解聘”就讓龍娃死了心，龍娃自然就失業(yè)了，只好回到村里。后來知道公社也缺教師，但是被干部的親戚頂替了，氣得龍娃只好認命。
　　 經(jīng)過包產(chǎn)到戶的三年時間，趙家溝很多農(nóng)戶都有了余糧。加之，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們逐漸長大，住房就開始緊張了。有些農(nóng)戶開始在自留地修建新房，主要是條石基礎(chǔ)，泥墻，灰瓦。條件好的人家，全部用條石修建，這樣顯得氣派。不甘寂寞的龍娃發(fā)現(xiàn)商機，組建一支修房隊伍，有瓦匠、木匠、石匠和泥水匠等樣樣都有的能人。能吃苦的龍娃，成了最初的包工頭，也當石匠。
　　 紅花梁子半山腰有大量的紅沙石，顏色暗紅，堅硬無比。農(nóng)戶人家修房造屋，修路架橋，都要開采紅花梁子上的石頭。質(zhì)地好的石頭還要被用作房屋的門柱、門檻、門神等。也曾經(jīng)作為趙家溝水庫的基石，撐起了一座水庫大壩。趙家溝的老一輩都會石匠活。趙東祥、趙東廣、趙東青和趙東河等就是一個個優(yōu)秀的打石匠。龍娃從二十歲起，便組織趙家溝的壯勞力干起這開山劈石的營生。打石頭，抬石頭，為了節(jié)省體力，使用巧力，當過老師的龍娃還發(fā)明了采石山歌?！洞蚴礁琛?，是石匠用手錘敲打鏨子發(fā)出的“叮當”聲，就像一種樂器發(fā)出的悠揚聲音。
　　 《拉石山歌》是在石匠們用泥土做成溝狀，攪拌成泥漿，石頭就壓在木板上，用繩子拉，在輕松愉快之中凸顯協(xié)調(diào)一致，干勁滿滿之態(tài)，一唱一和，舒快婉轉(zhuǎn)。石匠們使用巧力，將一條條石頭從半山腰放下來，然后再運到農(nóng)戶的修建工地?！肚耸礁琛芬蚴┱沽Χ炔淮?，只需動作協(xié)調(diào)，節(jié)奏清晰，對應(yīng)式的唱法柔美歡暢?！短礁琛沸杞y(tǒng)一步伐，石壓肩上，唱出的號子與山歌穩(wěn)健有力，氣沉胸間。如果哪一個人腳步不一致，就會出現(xiàn)斜垮，幾百斤中的石頭，就會壓到弱的一方，甚至砸斷腿或者壓死人的事故。
　　 從此，“嘿咗！嘿咗！打石頭喲，抬石頭喲，腳站穩(wěn)喲，腰桿直喲。向前看喲，不要亂喲。嘿咗！嘿咗！”的山歌聲響切趙家溝，一棟棟農(nóng)家新房在趙家溝大地冒了出來，這個寂靜的山村，被龍娃這條龍攪得熱火朝天。
　　 后來修石頭房的少了，龍娃就做起了農(nóng)藥、化肥生意，后來做起了建材生意，主要向農(nóng)戶提供沙石和水泥。逐步成了綿竹漢旺水泥的提供商，后來成為了都江堰的拉法基水泥廠的獨家經(jīng)銷商。覆蓋竹林一帶和簡陽樂至中江的鄉(xiāng)鎮(zhèn)，成了著名的水泥大王，人們都叫他“龍水泥?！?br />　　
　　 2024年2月21日星期三于趙家溝竹韻書院之耕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