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與魂】【東籬】春之盛宴(散文)
一
看到一則新聞,上海青浦區(qū)白鶴鎮(zhèn),第一次將15公斤草莓出口到香港,完全是空運。前兩天去超市,竟然看到來自遼寧的草莓,想必不是空運,也是乘坐高鐵或動車而來。加之上海本地及附近省市草莓大量上市,不但超市、果品市場,萬市紅遍,有的業(yè)主,直接將草莓拉到大街上叫賣,多買有送。我買了滿滿一盒,帶回家,草莓吃在嘴里,甜化在心里。草莓軟糯甜潤,仿佛春姑娘涂滿口紅的唇,給了我春天的初吻。
現代物流如此發(fā)達,種植科技日益進步,上海乃至全國各大中城市、城鎮(zhèn)甚至農村,需要什么,即使商超沒有,還有強大的網絡旗艦店、個體經營店,一般情況,沒有什么買不到的。生活在現代的人們,好幸福??!
物資極大豐富,市面上,很多蔬果忘了時間,一年四季在人海中浮現。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想吃什么,基本隨時信手拈來。廣西的雞蛋,海南的西瓜,我是經常遇見它們,它們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我。寧夏菜、太湖菜,等等,數不勝數,也組團擠進上海市場。
中國自古就有咬春、嚼春的習俗,立春日要擺咬春宴。相比那時,上海更加開放,不死守節(jié)氣,春節(jié)一過,人們就紛紛走進菜場、商超,面對琳瑯滿目的“春味”,開始瘋狂采購。各大電商平臺也順時推出各種春菜專欄。我家現在居住的小區(qū),平時買菜多半依靠“叮咚買菜”,有了這個專欄,我家買春菜非常方便,有時下單之后,不足半小時,快遞員就在外面按響門鈴。
我們更喜歡上海本地郊區(qū)生產的綠葉菜,尤其喜愛春日里的那一茬。地產春菜,從田間到餐桌,距離短,所以,蔬菜格外柔嫩水靈。蔬菜擺上攤位,葉子上還有露珠在滾落呢。至于吃法,涼拌、燜炒、做湯,選擇由己。
品嘗了脆嫩水靈的春菜,清新的味道,滋潤了味蕾,那是春天的味道。吃了春菜,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抹綠,充滿勃勃生機,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樹花,笑容每天開在臉頰。
二
提到吃春菜,我還是要先說說我的東北老家。
以往,東北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記得姥爺總是念叨一句話:“打春別歡喜,還有四十個冷天氣?!备嬖V我們,甭脫棉衣,要捂上一陣子。的確,立春后,天氣一時半會兒不暖和,那時鮮有塑料大棚,田野要么殘雪覆蓋,不見土地真容,要么裸露出來,胎記似的,寸草不生。面對這種青黃不接,我們的春菜,主要就由豆芽客串。
豆芽有著青菜不能替代的保健作用。據近代老年醫(yī)學研究,在有益壽延年功效的10種食品中,黃豆及黃豆芽位于榜首,綠豆和綠豆芽排在第六位。人大多是酸性體質,豆芽含大量抗酸物質。
炒豆芽,常見的一道菜,黃豆芽、綠豆芽都可以,肉絲爆鍋,炒出的豆芽,基本保持了豆芽的原味。黃豆芽也可焯后涼拌,記得一定加點辣椒油,味道特別,佐酒下飯,皆宜。肉絲爆鍋,輔以干豆腐絲、青椒絲,可稱炒三絲。但我家的吃法是豆芽炒粉條,用春餅卷起來吃最佳。所謂的春餅,已經不是字面的含義,現在已經變成人們的主食了,統(tǒng)稱卷餅,想吃就吃。如果家里面粉多,經常吃,春意一年都在我家里彌漫。母親烙的春餅,薄軟,兩層,一張餅需要撕開,除了豆芽粉,再加一點土豆絲,再放點雞蛋醬等其他調料。菜加多少可調整,咸淡可控,活動式餡餅,每次我都有點小撐。
豆芽于我家有恩。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家欠人的饑荒,就是父母靠生豆芽、賣豆芽還上的。那時,父母搬進縣城不久,賣青菜收益低,父親去農貿市場轉了幾圈后,就想出了這個辦法。豆芽一般比豆便宜,比有些青菜更便宜。想不賺錢都難,一斤豆能生出七八斤豆芽,黃豆和綠豆稍有差別。那時,我在縣林業(yè)局上班,家里沒有空調,下班后,經常幫父母里屋外屋搬動兩只大缸,以調節(jié)豆芽生長需要的室溫。缸很沉,搬起來吃力,感覺生活全部的重量,都在這缸里。
卷餅,光有豆芽是不夠的,必須有發(fā)芽蔥。發(fā)芽蔥,春節(jié)后就有了,它是北方第一波春菜。上海人一直被北方人敢于生吃大蔥大蒜的精神感動,但又苦于其口氣難聞而困惑?,F在有些人接受這個事實了,可能有京醬肉絲、北京烤鴨的功勞,這兩種菜,上海的很多飯店里都有,不配點蔥絲就索然無味。還有就是自我保健意識的提高,適當生吃些蔥絲、蒜片,抗菌消炎,防癌抗癌,健康高于一切。
到上海后,我愛上了上海人喜愛的豆芽炒韭菜,如果是春韭,那更是一盤物美價廉的美味。在柳州外派,我學會了自己生豆芽,不用生長劑,只用自來水浸泡,沖洗,直到它們長出芽,生出根須。形容一個人的體弱,我們卻常說,他長得跟豆芽兒似的。這著實委屈了豆芽。豆芽很強壯,沒有土壤的豆芽,都要頑強地生根。多年來,我漂泊無定,心思飄忽,其實應該向它好好學習才是。
三
上海的春菜,豐富多彩。當仁不讓排在首位的是上海青,即小青菜、油菜之類的。它們是春菜的主角。青菜性格隱忍,但偶爾沖動,天稍一暖,就先竄薹(北方習慣說竄挺),也就是說,青菜長到一定的時候,菜葉中央就會長出細長的莖,像一根根旗桿,幾天一過,旗桿上升起的是一朵朵金黃的小花。這莖如同蒜薹般細嫩好吃,就是菜薹。有意思的是,人們把蒜薹常常簡寫成蒜苔,而且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其所指何物,也包括我,怪就怪老祖宗把這個“薹”字造得太復雜,沒電腦的時代,誰有空一筆一劃建起這座崔嵬的“大字”呢?其實,苔和薹完全不是一個意思,將錯就錯吧,漢字的本質,就是公認的記事符號。
媒體上將菜薹的童年時代稱為菜莧,一般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長,小黃花還藏在菜葉里,羞羞怯怯,探頭探腦,還只是望到了酒盅那么大的一塊天。菜莧,加蒜片煸炒,味道清香,口感甜糯。我不太認同這個詞,反過來讀,就是莧菜,容易誤解,因為莧菜就是令另一種青菜了。也就是上海市民非常喜歡吃的米莧,分白米莧、紅米莧,還被稱為長壽菜。春日去菜場,常聽到上海話統(tǒng)稱菜薹和菜莧為菜jì,初以為是“薊”,竊喜。但查新華字典,才知“薊”代表的是另一直立草本植物,品種特多,嫩莖葉也可食。但明顯不同于菜莧和菜薹。這個jì字怎么寫,難倒了我和許多網友,反復求證無果,有高見者煩請告知,先謝啦。
必須補充的是,這些開著小黃花的青菜涮火鍋最是美妙,熱氣騰騰的餐桌上,花開燦爛,春光明媚。和三五好友相聚,喝著小酒,驅著微寒,推開門窗,家變大了,頓覺心曠神怡,整個春天都可以住進來了。
春菜里,還有一種風光無限的草頭,學名(南)苜蓿,鄉(xiāng)間稱金花菜,常混淆于三葉草。這種可食用的草頭,既然也是三葉,那不妨就叫上海三葉草吧,本來很多人就直接叫三葉草。況且,這種植物在長江流域的上海、太倉等地居多。但草頭的“頭”明顯不是風頭的頭,它低調。這個“頭”,概有摘取的是金花菜頂部之意,頂部,莖葉鮮嫩。
草頭有兩道著名的上海菜。一是草頭圈子,草頭燒大腸,大腸切厚片如圈,因而得名。表面看,二者渾身不搭界,是什么機會叫這一葷一素搭配在一起。也許草頭葉子呈倒心形,每個草頭葉子就是一顆小小的心。一盤好“心腸”,寓意吉祥,吃了這菜,讓人變得善良。特告一下,這是我的想象。二是酒香草頭。大火,煸炒,草頭癱軟,加入少許白酒,提香。這個菜我很喜歡,到飯店如有必點。在家里也燒了幾次,只覺味道不對,我深知原因,好酒的我,酒加得有點多。晚上我是不敢燒這個菜的,兒子第二天要開車上班,這里加了白酒,怕給交警添麻煩。
三葉草好養(yǎng),公園的草坪都有種植,但很難惹人注意。倒是有一棵“四葉草”,萬眾矚目。2019年11月起,中國進口博覽會在上海國家會展中心已舉辦五屆,在全世界引發(fā)強烈反響,它代表黨中央,向世界宣布,中國的改革開放大門,不會關閉,只會越開越大。會展中心外型四葉草狀,美觀大氣。這棵生長在上海大地上的四葉草,我寧愿相信,它是三葉草頭變異而成,有著最為廣泛的群眾基礎。四葉草,分別象征著名譽、財富、愛情及健康,生命力強大。
俗話說,“春吃芽,夏吃瓜”。香椿芽金貴,我喜歡用它來炒蛋,汪曾祺喜歡用香椿芽拌豆腐,我準備試試。還有春筍,我喜歡油燜春筍、腌篤鮮(咸肉、火腿、春筍、百葉結一起,小火慢燉),但在家里做,我喜歡用滬上慣稱咸菜的雪菜炒春筍。這種吃法,我是從農家菜那兒抄來的,只要春天去江浙地區(qū),在餐桌上,就會看到春筍從雪菜中拱出來,仿佛菜盤里,一片竹林在悄悄萌芽。
上海的氣候,一般不會低于零下10度,冬季適合種菠菜,來年就可收獲春菠菜。菠菜不起眼,但我特別喜歡吃,尤其春天的菠菜,經常燙后涼拌。淋點生抽、醋、香油就可以,愛吃花生醬的可放點。春菠菜頻送春波,我迷戀它。
四
馬蘭頭,也叫馬蘭,但馬蘭開花,卻不叫馬蘭花。馬蘭頭清熱解毒、利尿化瘀,常做蔬菜用。馬蘭頭翠綠清香,可炒可涼拌。我至今沒吃過炒食的,只是鐘情于馬蘭頭涼拌豆腐干。沸水焯幾分鐘后,注意馬蘭頭要擠干爽,和豆腐干一樣,盡量剁得碎一點,更易入味。吃的時候,不妨使用一下羹匙。
薺菜,被譽為春菜中的珍品,古已有之,公元前300多年先民就已采摘食用。俗語道:“三月三,薺菜勝靈丹?!笨梢?,薺菜在百姓心目中的位置。薺菜吃法很多,常見的有薺菜豆腐羹、薺菜餛飩、水餃。上海人喜歡吃肉餡的湯圓,因此,還有了加入薺菜的肉餡湯圓。文友懷才老師喜歡吃薺菜餡的餃子和餛飩,其文字多有述及。他還為此寫了一篇《薺菜香》,只看題目,我就食欲大振,想吃薺菜餛飩,連他這篇美文一起吞下。
這兩種春菜,久負盛名,各領風騷。上海早已實行大面積種植,但市民們最喜歡野生的馬蘭頭和薺菜,而且,這野菜也真給力,“年年采不盡,春風吹又生”。最近,上海很多網友微信建群,叫“打野”群。大家在群里聯(lián)絡組織,結伴去各大公園、農莊、郊野去采摘這兩種野菜。還在群里,請資深吃士辨別真?zhèn)?,以防誤食中毒。彼此交流打野心得,不亦樂乎?最令我想不到的是,群里很多人都是年輕的白領。如此,完全可以暢想,這些中華民族的老的生活傳統(tǒng),不用擔心丟失,也不會丟失。
南方春來早,上海三月蒲公英(北方習慣稱婆婆?。┚鸵呀洶l(fā)芽了,田頭溝邊,已經看到蒲公英揮舞著一朵朵小太陽,怕我們看不見,就自告奮勇,從草叢中跳起來,喊我們。我要去采摘些,把它洗干凈,蘸醬吃??嘞膛?,好美味。我因此對春天的認識會更深刻些。這菜,苦是苦點,多嚼一會兒,嚼著嚼著就不那么苦了。生命中的許多美好,都來自生活中的苦。
哦,說著說著,春天漸漸深了,大地一天比一天翠綠。
表達對春天愛,吻似乎還不夠,應該用“咬”,咬定春天不放松,像漫野青綠那樣,只緣根在春泥中。不,我怕用力過猛,咬疼了春天。我怕咬破春天。每日餐桌上,都擺滿春鮮,我要大快朵頤,我要用筷子,夾住春天。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江南春,櫻花白,桃花紅,油菜花黃似金星,蠶豆花紫蝶翩翩舞,亂花迷眼,步履踟躕,那就來上海吧。上海不止有黃浦江、南京路,還有上海青、松江鱸魚。上海有世界金融科技論壇,也有金山油菜花節(jié)、南匯桃花節(jié)。上海應有盡有。踏青、賞春,也惜春,別爬上花樹照相,咱不“花開堪折直須折”,長江三鮮禁捕,咱就別拼死去品“正是河豚欲上時”。6200平方公里的土地這張大餐桌,擺滿菜莧、春番茄、牛心菜、草頭、馬蘭頭、蠶豆、春筍、香椿、薺菜、豌豆苗、四鰓鱸、太湖銀魚、陽澄湖螺螄等等春鮮,總有一款適合你。
咬春、啃青,不如叫吃春菜吧,這是不成文的大民俗,是大上海最大的美食節(jié)。宴,還有安樂之意,宴有多種,否則,怎么會有飽口福之外的飽耳福、飽眼福之說呢。來上海的黃河路看看《繁花》播出后的繁華吧,它是一條美食街,綻放的卻是五彩繽紛的人生之花。還有,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jié)正在舉辦中,將有世界著名的交響樂團隆重獻演,將有《紅旗頌》《新時代》等著名的交響曲再度響起。上海的春之宴,是一場盛宴。上海,歡迎儂!Welcome to Shang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