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小灣的煙火在時光中蔓延(散文) ——時光里小灣的煙火
小灣。其實是一個小得不起眼的小地名,這是一個小山村里特別小,小到只有十一戶人家的小山灣。我家的院子座南向北,但廚房轉(zhuǎn)角門是向東的。從我記事起,向東順著山邊走一里地有個中間院子。住在靠左邊水溝旁一排土筑瓦蓋房子里的保二爸。在他們王家,他排行老二,當時也就三十幾歲。生產(chǎn)隊里比他小一點的晚輩們都叫他保二爸,他愛抽葉子煙,一看就曉得他是個衣著干凈很講究的人,一支銅嘴銅鍋杜仲木的煙桿。一個長方形肥皂盒大小牛皮制作的煙盒,里面整齊的擺放著六支卷好的葉子煙。煙桿上的銅件黃色閃亮亮的木管光滑圓潤。我想象這支金黃透亮的煙桿,跟保二爸有些年頭了。
煙桿除了煙斗和煙嘴是純銅的,六寸長的煙桿中段還是杜仲木的。銅煙頭彎彎曲的地方,系有一根黃色的麻線,它比一般做千層底布鞋的麻線要稍微細一點。那麻線一頭系在煙桿與煙斗的拐彎處,另一頭系花一個如同現(xiàn)在的香煙紙盒厚度與寬度差不多但還要稍微長一點的牛皮盒子的一頭。那小小的棕黑色牛皮盒子里,整整齊齊平放著四支裹的非常整齊,兩頭一樣大小,同小姆指差不多粗細的葉子煙。那煙盒子看上去就是一件精致的工藝品。一身青卡其布衣褲和一雙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解放膠鞋。
讓一米七五左右高個子的保二爸,身穿那件有四個荷包洗得干凈的中山服讓他特別有精神。雖說那年月我們老家的農(nóng)村家庭都不富裕,但在外公開露面的男人們還是比較講究的。保二爸在我的印象中,是讀過幾年高小的,還算是有點文化,能寫會算的人。他做事情雷厲風(fēng)行,無論犁牛打耙,還是從溝下挑糞上山坡??巢?,種莊稼,打石頭,鍋邊灶上,炒菜,做飯很在行的好男人。
有一年,生產(chǎn)隊養(yǎng)豬場一頭半大黑豬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死掉了。生產(chǎn)隊,隊委會的干部們研究決定將那頭豬打整干凈,加些青椒生姜大蒜炒熟平均到分每一戶社員群眾家中。這一是為了不浪費豬肉。第二,也是對全生產(chǎn)隊所有的社員群眾的一種關(guān)愛與辛苦勞動的犒勞。于是隊上就安排保二爸和江大爺還有養(yǎng)豬場的蔣二娘三個把這頭豬打整出來。燒開水,削竹筒在豬后腳內(nèi)則用刀劃一條小口子,用削好的小竹管(六寸長食指粗)插入豬劃有刀口的后腳,保二爸也不怕豬的皮毛有些骯臟物(那個時候還沒有打氣筒之類的工具),用嘴巴含住竹管的另一頭給豬吹氣。
大約兩袋煙的時間,那頭豬被吹得圓滾滾的,看上去就遠不止一百來斤的豬了。江大爺是我本家大爺和我父親同輩,他嘴巴上也含著一根葉子煙桿,嘴上抽著葉子煙,手上拿著一把大水瓢在燒得翻天爆滾開水的大鐵鍋里,去舀開水淋豬皮燙毛。然雙手握住一個瓦一樣的鐵皮片刮豬毛。然后找來鋒利的尖刀去毛開膛,再叫人去生產(chǎn)隊菜蔬組去拿些生姜大蒜和青辣來辣椒將死豬內(nèi)臟腸,肝,肚,肺清洗干凈。將其切斷或者切片和肉一齊炒熟分給全生隊的每一戶社員群眾。
那時候我們生產(chǎn)隊有兩個養(yǎng)豬場,一個在中間院子。另外一個在井井灣的半山坡上。井井灣在大梁子與茅草坡中間,井井灣有一條石條砌成的梯坎一直從養(yǎng)豬場的大蓄水池到茅草坡山上。蓄水池順著山邊的機耕道有二十幾米長,十來米寬,平時蓄水池里的水至少有兩米深。這口蓄水池主要是靠下雨天山下來的水和蓄水池石巖縫隙里出來的一股山泉水,因此蓄水池里的水干凈清澈。養(yǎng)豬場靠山邊也是一條生產(chǎn)隊過拖拉機用的機耕道。三十幾米進深的養(yǎng)豬場里養(yǎng)有四十幾頭豬,與養(yǎng)豬場平排的靠南邊住有魯大哥和他兄弟,和有富大爺,學(xué)義哥他們四戶人。當時,江大爺和中間院的蔣二娘是這個養(yǎng)豬場的飼養(yǎng)員,當時我們口中每天叫的江大爺和蔣二娘也就三十多歲??赡芤彩且驗槲覀兲?,肚子太餓,經(jīng)常去那養(yǎng)豬場豬食鍋里找紅苕吃所以嘴巴都比較甜。
在蓄水池的南面,也就是養(yǎng)豬場的入口,中間是一條進出養(yǎng)豬場的巷道。左右是兩口直徑大約一米八左右的大鍋灶,里面的大鍋圓形的邊沿是石頭和砌筑的灶臺,鍋里最下面是水和七八十斤用菜刀砍碎的紅苕,紅苕上面是用鍘刀鍘成兩三寸長的紅苕藤和幾十斤同樣長短的牛皮菜,天星汗等。這兩大鍋豬飼料每天要花一個多小時才能煮熟。而養(yǎng)豬場里有那么多頭豬,每天都有許多飼料要準備。比如,去蓄水池當頭上(就是從機耕道往山下去的一條小路),在這條小路與耕道連接的丁字路口的右邊,有六七級石頭梯坎可以下到蓄水池里去洗手,洗菜,洗衣服或者是從巖邊的紅苕窖室里挑紅苕來蓄水池里淘洗。
身材高大的江大爺,每天早晨八點左右都會帶上籮筐,去蓄水池下邊的二臺土割紅苕藤。二臺土很長很寬是順著茅草坡的山形而彎的一塊有十幾畝地的大長土。當時生產(chǎn)隊里為了發(fā)展副業(yè)經(jīng)濟,將二臺土的三分之一劃分給養(yǎng)豬場種養(yǎng)豬場所需要的青飼料。青飼料包括有牛皮菜(也稱厚皮菜),還有紅苕,天星漢菜(又稱尾穗莧),南瓜等當時產(chǎn)量最高的飼料作物。江大爺以前是石匠,在公社開設(shè)的石灰窯廠干過好幾年。窯廠在茅草坡的那邊,屬于六隊的地界。我去過一次,那次是因為家里剛建的兩間土墻小青瓦房,地面比較潮濕。又聽人說六隊的石灰窯廠有大量廢棄的石灰頭子可以用來鋪墊屋子的地面,因此我和母親去窯廠找到江大爺,江大爺去和一個姓蔣的師傅說清楚情況,得到許可之后我們就去窯廠壩堆積如山的廢枓處,用竹筐挑了三四百斤石灰頭子回家??匆娔且郎蕉ǖ牧谑腋G又高又大,這種大石灰窯五隊還有兩口共計是八口窯。石灰窯廠是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那時公社上是在每個大隊選派出有手藝有干勁的石匠,去石灰礦上采石灰石和燒石灰的。那時候石灰窯廠的大量石灰被銷售到外地。后來有了水泥之后,我們當?shù)責(zé)频氖揖筒惶娩N售了,再后來的石灰窯廠就倒閉了。江大爺就回到生產(chǎn)隊養(yǎng)豬場干起了飼養(yǎng)員,這一干就是好多年。江大爺和保二爸年齡差不多,都是生隊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能干人屬于多才多藝的男子漢。那年生產(chǎn)隊井井彎養(yǎng)豬場的那頭豬死了之后,就是保二爸和江大爺還有蔣大娘他們?nèi)齻€人把豬在蓄水池外面的土埂外,挖坑埋鍋。刮毛開膛破肚,清洗干凈,然后將豬腸肚和豬肉。用菜刀切段或切片,當那口大鐵鍋,被灶膛里的柴火燒得快紅鍋底時候。
江大爺將鉆板上切好的豬板油,和一些肥肉倒進鍋里。保二爸用一把大鍋鏟,將鍋里的豬肉來回鏟動,此時的鍋里發(fā)出嗞嗞的作響。鍋里隨即有一陣陣撲鼻而來的豬油濃香和青白色的油煙,在山間房頂和樹林的空氣中飄浮。等鍋里豬油出的差不多時,保二爸再往鍋中加上生姜大蒜,芹菜和青辣椒,幾分鐘后他們又倒進了豬內(nèi)臟和豬肉,不久就炒了一大鍋香味濃厚的豬肉。
那香香里,有蒜香,有姜和芹菜加上青椒的香味,真的是比過年的味道更加誘惑人胃蕾。然后再按三十八戶人,每戶分一鋁鐵盆(也就是能裝一兩斤那種家用的半大小鋁鐵盆)。然后隊上通知每戶人,叫一個人帶上家中的一只大碗。去井井彎養(yǎng)豬場蓄水池旁邊,分一碗份量相當?shù)那鄄饲嘟烦簇i肉。我是和哥哥一起去分的豬肉,哥哥說:"生產(chǎn)隊分的這碗青椒炒豬肉,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兩兄弟輪流端,誰都不許動碗里的肉和菜,必須拿回家去和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弟弟們一起享用"。我們說:"要的,要的"。我心里在想,就是口水直往外冒,也決不動碗里的任何東西。加上我哥哥脾氣不好,把他惹毛了他真的會動手打人的。
當我看見溝對面酒廠院子的木春,木元兩兄弟。哥哥先伸出臟兮兮的小手,在他們往回家端的豬肉碗里,拿一小塊棕紅顏色透明,油汪汪,噴發(fā)出浸透口鼻和腸胃,并能勾引出口水香味的豬肉放進嘴里時。頓時,那一種久違了的小滿足和十二分超享受的樣子。和他那臟,又有點黑白不太分明的小臉上又露出一副十分得意和小傲慢的表情。這讓我頓時忍不住口水直流,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蓖萄士谒穆曧?。但又不敢對哥哥說:"能不能嘗一小點,就一點點兒嘛。"
當我看見哥哥雙手端著一盆肉,一雙腳又穩(wěn)又快地走路。那張非常嚴肅的那張臉時,想要說到嘴邊的話立馬就咽回去了。而木春弟兄倆端著碗青椒炒肉在回酒廠院子的半路,也就是在經(jīng)過保管室大曬壩下面的大堰埂時,就一邊走一邊吃著碗里的肉,聽說他們倆個人回到家里的時候,碗里也就只剩下幾點豬肉渣和半碗青椒了。
這個事情也是因為農(nóng)村生活條件實在太差。平時每個家庭連大米,小麥,都無法保障,一日三餐主要的食物就是紅苕,牛皮菜,玉米顆粒。一家七八口人的飯,會在煮每頓飯時淘七八兩米,將清洗好的一大盆紅薯(約六七斤),削皮后用菜刀砍成二指厚,不太規(guī)則的小塊。放入一口大約五十公分直徑的大鐵鍋里,灶膛里不斷添加柴火煮。等紅苕煮熟后,這就是一鍋紅苕稀飯。那時每個家庭小孩子都多,一家人四五個,六七個孩子的家庭是非常普遍的。那個時候的孩子們太能吃了,當時每家每戶都有那種印有"為人民服務(wù)!"半大瓷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一頓飯就著每家都有的一碗酸泡菜能吃三碗。
飯桌上開飯時放的一大盆飯,要不了半個小時就被孩子們吃的剩不了多少了。我是家里四個孩子中排行老二,學(xué)煮飯的時候也就七八歲的樣子,也許是因為營養(yǎng)跟不上等原因。那時我還沒有家里的灶臺高,要上灶臺去刷鍋煮飯,腳下得搭一個三十多公分高的小木板凳雙手才能夠得著竹芊刷把刷干凈黑亮的鍋底呢!那個時候的灶臺,腰部是稻草泥(稻草節(jié)和上稀泥)糊在一個梳子背形狀的灶壁上,外面又被涂抹的一層白色的石灰,梳背形狀的弓形灶背對著灶屋的門口,梳背形有彎月形狀的那一方距離土墻有個長六尺,寬三尺一個巷道。那是堆放柴禾的灶夾間,灶夾間里除了順著土墻能堆放差不多半人高的玉米桿,棉花桿,麥草桿或者是稻草等,也堆放有玉米芯等柴禾,還有一個能在三十公分高兩尺左右長的條形板凳,勉強能坐下兩個孩子或者大人,用鐵制一尺半長的火鉗夾著少量的柴禾往兩口灶膛里添加柴火。一般情況下,左邊是煮飯用的小灶,大灶靠山墻之間是一口與灶臺寬度差不多的木頭風(fēng)箱,風(fēng)箱中間有一個小酒杯大小的竹筒風(fēng)管連接在大灶的灶膛底部。一頭是進風(fēng)窗,另一頭是木制風(fēng)箱的木把拉手,灶膛里添加了柴火需要吹風(fēng)加火時,左手就用力來回推拉風(fēng)箱的拉手,這樣灶膛里的火就會越加猛旺。
這口大鍋直徑大約有八十多公分,能煮四頭大豬一天三頓的飼料。每天早晨,灶屋門邊上幾級石板梯步進侵寢室右邊土墻上方的紅木盒子(一種小型人民公社安裝到每家每戶的揚聲器。)廣播開播時間是(早晨六點鐘。)因為那時家里還沒鬧鐘或者是手表之類的計時器具。母親和父親都會一個人燒大灶煮豬飼料,一個人燒小灶煮我們吃的早飯。中午和晚上有時候就是哥哥或者我煮比較簡單點的紅苕稀飯。這就是在灶膛點火前,先把鍋里舀半瓜瓢水,再用竹篾簽做成的刷把,從鍋底到鍋沿來回刷干凈。然后再舀幾瓜瓢水,那瓜瓢勺有木頭的和鋁鐵的,一瓢大概能裝三碗半水。
所以,六七個人吃飯的話,在鐵鍋里加四瓜瓢半水就行了。然后淘一碗米(大約一斤米左右。)再用一尺五大的瓷盆,把削皮后的紅苕砍成奶娃兒拳頭大小,裝大半盆,倒進鍋里和米湯飯一起煮。等紅苕煮透煮軟后,就成大半鍋紅苕稀飯了。
后來才開始跟著媽媽學(xué)煮面條兒稀飯,面子子稀飯和苞谷面塊稀飯還有苞谷面顆顆稀飯。在和面和加水,揉捏面粉的干稀多少上,也是費了好大勁的。才開始是用碗舀一碗麥粉,然后加水。哪里知道手上沒個定準,不是粉多了揉不動。就是水多了面粉和的太稀,揉搓出的面粉要么太稀,要么太干,搓不成團,沒辦法下鍋。以至于我將一碗面粉揉捏出來的面粉,遠不止三碗,煮一頓面疙瘩稀飯用的面粉足夠我們?nèi)?,七八個人吃兩天的了。而且還把本來就精貴的面粉或者苞谷粉弄得灶臺上,地面上衣服褲子上,臉上和頭發(fā)上到處都是。這個時候一向脾氣暴躁的媽媽回來,看見了這種亂七八糟的情景,立即火冒三丈,她是心疼那來之不易的糧食?。‰S即,一頓罵或一頓打就在所難免了。這種犯錯的事兒,每次在做事前都會告戒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后來,我就基本上學(xué)會了煮飯。比如做面疙瘩,幹面皮子和面條。只要在面粉里加的水合適,揉面揉的勁道好,面粉不沾手,不沾盆子底。再用手把揉好的面團,用右手大指姆和二指姆將其捏成比大指頭大一點,扁扁薄薄的小面塊。在鍋中不同的位置下到鍋里,那情景就六月間下天東雨,滿鍋都是面塊掉進米湯時跳動起舞般的湯汁。
然后用勺子輕輕在鍋底來回理一下,這樣面塊就不會沾連在一起,也不會沾鍋。不久后煮出來的面塊或者面條兒稀飯就不會渾湯,一鍋悠長回甜帶麥米香的面疙瘩稀飯就成了。否則就是一鍋面面糊糊,精貴的糧食也就浪費了。每次我媽上灶時,我們幾個就會不約而同地圍在灶臺邊上,當鍋里的大半鍋稀飯煮開后,那不太多的米還沒有被開水煮漲。因此,米湯還是比較清晰的,但此時米飯的清香氣已經(jīng)撲面而散開來了。
后來,我就和媽媽學(xué)切菜炒菜。在菜板上切黃瓜和豬肉,當時我也就一米三左右高,兩個手在灶臺上切菜是不行的。那灶匠師傅把灶臺做的太高了,灶臺起碼有一米二高。因此我每次要上灶還得要找個小木櫈來墊在腳下,但這樣問題也出來了,稍微不注意小板櫈就會被踩翻,弄不好還會摔跟斗。所以站在板櫈上在灶臺上切菜還必須全神灌注,媽說先切姜蔥蒜,后將切黃瓜對破開再切片,然后再切豬肉。當然那時的豬肉也緊缺,每次也就只一斤左右,而且肥肉和瘦肉還要分開來切。因為鍋里的油和佐料炒香后要先下肥肉,把肥肉炒出油再爆一下之后才下瘦肉,最后再下瘦肉,往鍋里添加少許的食鹽,味精,醬油,豆瓣醬等。
灶膛里的火要燒的旺一些,這樣猛火快速炒出來的菜才夠香,肉也會更嫩一些。這個過程中,我也切傷過手指,也從木板櫈上摔在地上過。短暫的苦澀與傷口的疼痛,并不影響我把一鍋飯煮熟,把一鍋菜炒得又香又好吃的成就感。后來,煮飯炒菜對我來講也就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了。反而還能深刻地體會到“人間煙火旺,民以食為天”的美妙所在。還有小灣人家鍋,碗,瓢,盆灶臺飄滿香的真正含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