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實力寫手】大道至簡(散文)
我坐在馬桶上,暗想,我就這樣被腹瀉折騰得心臟停止了跳動,眼下最可憐的是我長兄。我要是死了,他真的難以生存下去。就是生存下去,也會進入難以想象的窘境之中。我兄長早幾年喪失了行走能力,整天坐在躺椅上。一年前我的腿比現在稍好一些,我每天會抽出兩個小時,用輪椅將兄長推出去,吹吹風,曬曬太陽。有時我還會想辦法,將兄長轉移到三輪電瓶車上,將他拉到遠邊的鎮(zhèn)上去看看熱鬧。而現在我自己坐下,站起來也困難。站著,想坐下,也要慢慢地按著膝蓋,讓膝蓋骨慢慢地折過來,方能坐下。想要隨意地坐下去,已經不可能了。雙膝痛疼,又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按理這樣的組合成的生命,別的零配件應當配置得好一點點。而上帝偏偏在我還是少年時就讓我的腸胃功能虛弱下來。夏日里在田畈里勞作,也常常鬧肚子,沒有少遭罪。我也早就求醫(yī)問藥,也沒有得到根治。一年前反而稍穩(wěn)定一些,我的體重也猛增到七十二公斤。而臘月里我上衢州一家私人診所里求診雙膝骨質增生,先前配置的是熬湯中藥,三個月后,改為藥末了。我服用后,明顯感覺腸胃不適,連續(xù)半個月腹瀉。最多一天,上了九回馬桶。
病痛中,我自然地想到了后事。塵世間,沒有我留戀的人。我很想見見江蘇大姐,與大姐家的兩只小青蛙。我也很想見見西安二姐與她家的寶寶,可路程遙遠,相見不易。大姐與二姐都不知道我近期的身體狀態(tài)。因為我沒與她們說起。我只是與她們說起,最近在忙一部長篇,草稿已經完成了,后續(xù)工作反而更累。我只是說,自己很累。沒說是否存在生命危機。就是說了,她們也有可能以為我只是開玩笑。有一回我問西安二姐,會不會怕死?二姐說,說不上怕,順其自然唄。而江蘇大姐常說,她命不會太長的,只有幾年幾年時光了。我對大姐說,大姐啊,你千萬別老暗示自己命不長,暗示是有很強大的能量的。
真的,我也覺得生命太脆弱了。說不定某一天,說沒,就沒了。而我要是現在沒了,我的兄長實在太可憐了。他整天坐在那兒,情緒低落時,一動也不動。情緒亢奮時,整天用兩條小板凳在家中移動。他坐在小板凳上,將板凳前邊稍稍抬起來,往前拉,板凳后腿與地磚摩擦出刺耳的響聲。我的心臟本來就不好,聽到那響聲,就像心臟病要發(fā)作一般??伤钪乙驳门钪?,好照顧他飲食起居。對于常人來說,喝口水,很簡單,對于他來說,也不是容易的,也常常需要我替他茶杯中倒上水。有時我忘了,他口渴了,也只有等我有時間再給他續(xù)上。他洗個澡,我要將衛(wèi)生間里大燈打開,熱風機打開,然后用輪椅,將他轉移到衛(wèi)生間里的板凳上。然后我替他洗。他洗的時間稍長,就會全身發(fā)抖,穿衣服就很困難。所以,每次我會掌控時間。而他自己想洗個痛痛快快。可是,稍推一兩分鐘,他就有可能全身抖瑟起來。
洗完澡,先替他擦干身體,穿上上衣,再拽到輪椅上,推到房間里,再穿上褲子,襪子,鞋子,然后將他轉移到客廳里。我又要替他洗換下的一身衣褲,幾乎要消耗掉我整個下午的時間。因為我洗兩件衣服,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否則雙膝僵硬得移不開步,又無法坐下,一陣陣巨烈的痛疼,會給我生不如死的痛苦。
我就是這樣被病痛折騰著,也不能先于兄長而離世。否則兄長太可憐了。
第二天午間,我趕到縣城一家藥店,配了兩盒腸胃寧?;丶曳煤?,腹瀉穩(wěn)下來了。可是一天后,又開始腹瀉。我思慮再三,又到縣城一家很熟悉的藥店里配藥。配了養(yǎng)脾散、理和丸,回家服用后,慢慢穩(wěn)定下來了??墒琴M用不是很便宜,一下子花了五百多。
五百多,對一些人來說,可能連錢也算不上。可對于我來說,絕非一個小數目??蔀榱嘶钕氯ィ矝]辦法。
我穩(wěn)定下來,以為可以稍稍放松了??赡翘焱聿秃?,我照顧兄長服藥,我碰到他手,感覺他又發(fā)熱了。我問他,他說沒發(fā)熱。我從房間里取出體溫計,幫助兄長挾到腋下,過了六分鐘,取出體溫計,水銀柱超出了37點4,并且伴有輕微咳嗽。這應當可以認定為低熱了。我給兄長服了退熱藥。那是中成藥,副作用小。第二天早上,兄長的體溫正常了。可傍晚又上升到37點8。按理應當送醫(yī)了??墒?,我自己行動極為不便,要將一個不會行動的人轉移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其實是很不容易的。我給藥店里的藥師打了個電話,她告訴我,我給兄長服用的中成藥,退熱效果很慢的,可以換一種藥。我又趕到縣城,買了另一種藥,回來給兄長服下后,三個小時后,再測體溫,已經退到37點2了??墒堑诙彀?,再測,又是37點4。我兄長說,可能是體溫計壞了。我也覺得奇怪了,他發(fā)熱,手上就會熱起來,平時他手掌是冷的。而這回他手掌冷的,體溫表上卻顯示有低熱。我給自己測了一下,水銀柱也超出了三十七。而我感覺,此時我的體溫是正常的。我又用另一支,給自己測了一下,顯示是36點5。按這樣的比例,用這支體溫計,兄長也應當沒有低熱。兩支體溫計,都是兄長以前住院時,從衛(wèi)生院帶回來的。
許多機器,我會懷疑它們的零部件出現問題,而一支小小的體溫計,又是那樣結實,我是不會懷疑它也會“生病的”。它生病了,會將健康的生命測出帶病的生命體。
而我們人類過渡到今天,檢測身體,大多依懶于儀器。一當儀器生病了,并且還沒有對其產生懷疑,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人類文明進步到今天,表象上已經相當發(fā)達,甚至相當強壯了。其實,這種強壯隱藏著巨大的隱患。
況且,人類文明依懶于儀器背后隱藏著巨大的隱患,而人類迄今還有許多疾病依然無法通過儀器加以識別。尤其是精神疾病。這是人類迄今認知不深的一個領域。判斷一個生命的心里思維模式,可以借助部份儀器,但得出的結果不一定是完全正確的。而這項工作,隨著人類文明的進展,尤其顯得重要。人類越朝前發(fā)展,越渴望找到個體生命的精神家園。而個體生命在人類社會文明進展中,反而恍惚了,迷茫了。紅紅綠綠的世界他們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的靈魂。
前段時間,江蘇大姐給我轉來兩張小寶寶的照片,有一張照片小寶寶笑得非常可愛。我看著小寶寶,就樂呵呵的。就很快樂。
我就是這樣一個會因為腹瀉而想到死亡,會因為小寶寶的笑,而獨自樂呵呵。
我手上創(chuàng)作的這部長篇小說,也是隱含著我當下對生命的認知,對人類居住在地球上的孤獨又陷入層層欲火之中的同情與憐憫,同時也期望人類在文明進展中,建立起個體生命綠色的精神家園。讓個體生命承受起肉體的痛苦,揚起精神的風帆,讓一個個生命在綠色的海洋上盡情地享受陽光,享受生的快樂。
由于我敬畏生命,我照料兄長是很細心的。而他的整個思維模式與我是合不到拍的。只有努力地去判刑他的思維模式。2022年全國疫情解封后,我兄長也陽了。我將他送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住院,掛了兩天鹽水,第三天他無論如何也不掛鹽水。他咬定牙說,他一會兒就要送去火化了,很快變成灰塵了,還要掛什么鹽水?不是白白浪費嗎?護士舉著針,要扎向他手上,他就將護士手推開。醫(yī)師過來勸說,他也不聽,認定自己就要被火化了。我一時也難以判定他的心緒,只好讓醫(yī)師、護衛(wèi)先退開,讓他先靜靜。讓他靜了一個多小時,才掛上針。這種細微之處,只有我去體測他。而他絲毫也不會體測我。我在寫作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收效甚微。我坐到計算機前敲擊鍵盤,兄長就有可能在客廳中發(fā)牢騷,說我寫了一輩子,一點出息也沒有,連電費也賺不回來。有時吵得我煩了,我也會動氣,會起身罵他:“你早就好去見閻王了!”
那天晚餐后六點鐘不到,我就坐到計算機前敲打稿子。那天頭腦中很有一股激情,讓我進入了一個虛擬世界,興奮得讓我忘記了時間,站起來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我感到頭暈,眼花,似乎就要一個筋斗倒在地上,隨即離這世界了,但我還是清晰著,喝了一口水,才慢慢地平復下來,到三樓陽臺上,仰望著星空,呼吸著新鮮空氣。而頭腦中依然是宇宙與人那極為深奧的命題在盤旋著……
我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的生命體,簡單地可以忘卻自我。
忘卻自我時,又是整個浩渺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