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戀春色，擇選大山，訪崇峨心之覺爽，踏青山情之所悅。
　　 一路春風伴我行，
　　 光景映在腦際中。
　　 莫負天賜好時節(jié)，
　　 情致抖擻踏歌聲。
　　 走著走著，大失所望，半途而廢。柏油路搶修，進退維谷，七扭八拐，順路朝兒時記憶的‘挑參溝’馳去。
　　 孩時的印像大都懵懵懂懂，不免被家庭的碎務瑣事所沖淡，也曾被職場的防人之心所模糊。陌生人驅(qū)車在陌生的土路上，左顧右盼，心中生疑，面目全非，由感生分。山景清麗打了折扣，水色明凈有了水分。失望，坐在土堆上興嘆，歇一會兒，打道回府。
　　 一籌莫展，一屢春風襲來，嘰嘰咋咋入耳，說說笑笑開心，目光撇去，個個面容嬌好，人人情致逸態(tài)，心情略有平復。
　　 遠郊荒腳飄馨香，
　　 疑似參女采擷忙。
　　 藍里盛裝盡綠色，
　　 臉頰溢滿是春光。
　　 離城20里，鞭長莫及，從天而降？不得而知。就當挑參溝相邀，省得朝思暮想。
　　 極目山黛，青蔥濃郁，近觀群山，層疊起伏。置身在優(yōu)雅的環(huán)境中，挑參溝的想象立時蹦出，朦朧里贊美人參的詩句在腦子里悠來蕩去。
　　 佳期別在春山里，應是人參五葉齊。
　　 溪鳥孤飛寒靄外，野人參語夕陽時。
　　 五葉三挜云吉擁，玉莖朱實露甘溥。
　　 即今上黨成凡卉，自惜天公保異珍。
　　 但愿參女們知其意明其理，不能陶醉山野，浮光掠影。
　　 反復叨咕詩句，一架牛車優(yōu)哉游哉地迎面而來。我依戀春色，道路受阻，它依偎春風，一路暢順，都說老馬識途，看似老牛知路?4個輪子抵不過兩個轱轆?全然不顧，擱淺座駕，我行我素地扒上了逍遙自在的牛車。
　　 山里人不擔心搶奪打劫，莊戶人不防備圖財害命。車豁子頭都不回:“自來熟，上哪呀?毛手毛腳，擔心你的轎子被別人鼓搗?！?br />　　 “大爺，信馬由韁。你上哪，我去哪。家里頭鬧挺，辦公室憋屈，出來散散心。”
　　 “感情牛車比汽車好?撂那兒不管了?”
　　 “牛車，我的最愛，淘氣的時候常跑到偏僻山坳的姥姥家，坐牛車自在，趕牛車來隱。特別和老牛在一起甭提有多高興，騎牛悠閑，放牛開心，牛爬犁快活，牛拉磨取樂。您到哪?我陪著，反正今天休息?！?br />　　 “給山里姑娘送土豆栽子，苞米種子，還有農(nóng)忙時需要的雜七雜八?；貋砩訋б恍┠ダ拇蟛曜雍忘S豆。來回得半個時辰?！?br />　　 “大爺，跟你去，順便打聽打聽挑參溝的過去今生，別枉了小時候的好奇?！?br />　　 大爺回過頭，摘下氈帽，戧毛戧刺，朝我點點頭。純粹山里人，頭發(fā)花白，遮蓋門庭抬頭紋，臉上皺褶，擠兌絡(luò)腮胡子。擤了一把大鼻涕，埋汰的大手往牛屁股上一蹭，和我侃了起來。
　　 “上輩人說，挑參溝是光緒年間叫起來的，這地方是白頭山的右膀子，山林好，植物茂密，水質(zhì)鹽堿少，硒的成分高，地貌原始，風水上等。人參就是人神，神出鬼沒，行蹤莫測，變化無常，詭秘不定。人參，離不開天地精華養(yǎng)活，好地方成了參窩子。
　　 那年頭，打獵采藥時常進山。一天，一個山農(nóng)在灌木林子里絆了一跤，爬起來一看，一棵野山參，福從天降，如獲至寶。過日子，總得出手，擔心夜長夢多。風聲四起，遠近皆知。闖關(guān)東的盲流，絕戶的轱轆棒子，好吃懶做的，耍把式的，倒騰買賣的，涌進大山。別說，窮得出名的哥倆真的摳到了兩棵，人參有靈性，救貧不救富。敬畏人參，紅布一栓，不能粗手大腳，只能小心翼翼，兩個人用信條編成筐，鋪上茅草，請進筐里，撅了一根木棒，一頭掛一個，大大方方挑出了山溝。挑山溝就是這么來的。
　　 說來也怪，縣城警署頭頭，派一群戴大蓋帽的封山收山。當官的知道野山參的昂貴，那可是警階晉升的價碼，飛黃騰達的敲門磚，忙活兩天，徒勞而返。野山參是大自然的寵兒，鋤強扶弱，輕而易舉不再露面，從那以后再沒聽說誰逮過野山參?！?br />　　 牛車不走了，大爺笨拙地委下車，晃晃悠悠在道邊嘩嘩了。定了一下眼神，彎腰駝背，兩腳外八，身子一拘靈。走到小河邊，蹲下身，捧了一把泉水，咕咚了幾大口。埋汰邋遢來了一個華麗轉(zhuǎn)身，眼前的大爺和大山一樣，耐看得憨厚樸實，好看得無拘無束，舞臺那些嬌作扭捏的舞者，只能讓人眼花繚亂，不及大爺讓我目不轉(zhuǎn)睛。
　　 挑參溝是美好的傳說，大爺逛悠在幾代人走的挑參路上，傳承挑參人的精神，走進山里是付出，挑出山下是收獲。
　　 臨近山根兒，大山斜坡掛了一副川字壁畫，在泛青的樹木簇擁下，似瀑布傾瀉。直眼逼視，哪有飛流直下，更無瀑布前川，而是山坡上人工懇出的一塊整飭的參地。
　　 “姑娘家到了?！?br />　　 愿本覺得世外桃園，哪知農(nóng)家庭庭小院，沒有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只有雞鳴狗叫，炊煙屢屢。大爺姑娘姑爺忙三忙四，見我眼生，姑爺指使姑娘： “晌午了，張羅做飯，一塊兒吃。”姑娘撒楞，姑爺忙乎。
　　 姑娘簡直就是山里紅，剔透著熱情，綻放著微笑。
　　 “做啥好吃的?”主動搭訕，儼然沒當外人。
　　 “開河鯽魚，撐破肚皮，開張雞蛋，兩碗干飯。猴頭炒蕨菜，煮咸鵝蛋，發(fā)芽蔥炒豆腐，山菜蘸雞蛋醬。還有，土豆絲貓耳朵湯，大餅子，烙煎餅，亓亓菜團子。莊稼院打兌城里人，不挑就行。”
　　 “咋知道我是城里的?”
　　 “聽爹說開轎子來的，讓我好好招待?！?br />　　 一網(wǎng)扣進魚塘，十幾條半斤左右的鯽魚活蹦亂跳拽了上來。
　　 “不好意思，農(nóng)忙打擾了?！?br />　　 “你圖新鮮，我們圖熱鬧，莊稼院就是這個習慣?！?br />　　 山上時不時有人下山，一人獨行，兩人噶伴，路過山里紅家門口都要從筐里抓一把山菜，答謝上山下山喝碗水歇歇腳的麻煩。
　　 山菜，大山的饋贈，不僅吊人胃口，品嘗春天的新香，還能撫慰人心，散發(fā)凡塵煙火味。山菜的藥用價值不可小覷。
　　 山菜也叫柴草，性微寒，具有祛邪解表，治療瘧疾，消炎殺菌，疏通腸道，催促安眠等功效，還含有葫蘿卜素，維生素，柴胡純的成分，《本草綱目》把山菜作為不能或缺的藥理原料。
　　 蹲地摘山菜，好像撫摩春天，摩挲大山。大爺一旁如數(shù)家珍:“婆婆丁，擠擠菜，洋鐵根，貓耳朵，曲麻菜。秋天更好，野山參尥了，其他山貨沒跑，地龍骨、山辣椒、榆蘑，黃面團子、松樹傘、大腿蘑、蕨菜、候腿、貓爪子。還有山里紅、山葡萄、榛子，核桃、山梨。一年四季，啥時候來都行，大山是吃不窮的，特別是秋天，把老婆孩子帶來吧，山珍蛤蟆侍候，城里人吃不到的?！?br />　　 是的，城市剝奪了大山的一切，大山里動植物一天天頻臨滅絕，空氣一日日被污染，大山在嘆息，人們在悲催。再過時日，山菜將遠離人們的餐桌。大自然在悄悄報復高樓大廈，恢復大自然，幾乎天方夜譚，能留住大山就謝天謝地了。
　　 看著分門別類，碼放整齊，井水投洗兩遍，水靈靈等待我們咀嚼的山菜，想起了
　　 詩人侯錫文為山菜作的詩:
　　 低頭卷發(fā)守層林，夏日時光擷采頻。
　　 童客雅稱佛手菜，蘭肴入味齒生津。
　　 連綿秋雨春開晴，草底香蘑漫地生。
　　 素雅玄滿異彩呈，肥噥菌冠破天驚。
　　 秀色可餐，飯桌寶貝。是吃飯嗎?分明是品嘗大山，欣賞大山。挺拔偉岸，甘于奉獻，人參猴頭，飛禽走獸，左右采獲，隋侯之珠。游歷大山的人們，應該有所開悟吧。
　　 這頓飯很開胃，很可心。玄酒箛脯，食不厭膾。城里天天高檔飯店美酒佳肴，大朵耳頤，今天居然被農(nóng)家飯菜征服，可見大山必不可少，農(nóng)家飯菜真正的珍饌佳饈。
　　 無形中想起杜旬鶴的一首詩:
　　 時挑野菜和根煮，
　　 旋斫生柴帶葉燒。
　　 任是深山更深處，
　　 也應無計避征徭。
　　 窗外院子里的西北角，一棵枝楞八翹被粗布裹纏的樹吸引了我:“那是什么樹?孤零零地杵在那兒，好生可憐?！?br />　　 “那是梔子樹，南方樹種，花開潔白芳香，香飄凈化空氣，觀賞性極強，還是美好愛情的象征。相傳是仙女的化身。一仙女在天上耐不住寂寞，羨慕夫妻恩愛，下凡人間，被大山漢子保護，日漸傾慕，結(jié)為伉儷，梔子花恩愛一生，守護永恒。好不容易討弄的，開花得6月，想撫育繁殖，讓她美艷大山，芳香城市?！?br />　　 梔子花，不就是薝卜嗎?梵語音譯，也說郁金香。記得蘇東坡和野菜有緣與薝卜有情，寫下了膾炙人口的詩句:
　　 北墉清風正滿床，
　　 東坡野菜漫充腸。
　　 華池自有醍醐味，
　　 丈室仍聞薝卜香。
　　 蘇軾一生顛沛流離，命運多舛，走到哪都有野菜充饑，去何處必有野花相伴，特別是在儋州野菜薝卜陪他走好了晚年。
　　 野菜百吃不厭，屢品屢爽，傾灑山野間，采擷情感里，大自然能置我們于不顧?經(jīng)年累月的戰(zhàn)爭，連年累歲的饑荒，有多少人從餓殍遍野里爬出，有多少人從哀鴻遍地里掙扎，山菜解救了饑寒，野菜挽救了生命。一天天忙于奔波，醉心走動，山菜早已拋卻腦后，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嘗鼎一臠，將酒藿肉，請記住，開心吃食都是毒藥，大山才是生命的根。
　　 有時在想，能經(jīng)常吃一口山菜多好哇，超市里的預制菜，塑料袋里的食品，吃下去會奪命的。吃的意思應立刻轉(zhuǎn)變，走進大山，方能延年益壽。生活方式須馬上矯正，用心工作，才能無愧人生。
　　 一杯茶水侃大山，道聽途說竟賴懸。
　　 栽歪縮脖捧腹笑，吐沫腥子飛滿天。
　　 阿諛奉承在干活，謹言慎語是原則。
　　 亦步亦趨跟在后，椽子冒頭怕夭折。
　　 敷衍自己，葬送一生。
　　 走進大山，走進至愛，走出大山，帶回實在，
　　 牛車下山了，車上一筐山菜，把春色帶回家。
　　 大爺摸著牛屁股打盹，但愿老人在挑參溝的路上顛簸出好夢。
　　
　　 2024年4月18日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