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論，像我這樣一個已步入天命之年的人來說，能用“的”字把“媽媽”和“味道”這兩個詞語連在一起，還真覺得有點羞于啟齒呢。不過，對此我要解釋一下：我之所以想談及這一話題，絕對不是說我有多么依賴媽媽，而是因為我想媽媽了，就想借著“媽媽的味道”這一話題來釋放一下對她的思念之情，僅此而已，別無他意。
　　 我的媽媽已經(jīng)去世一年多了。我想念我的媽媽，十分地想念。
　　 當(dāng)我認(rèn)認(rèn)真真寫完上面這兩段話的時候，曾幾度哽咽，擱筆，調(diào)整情緒。
　　 媽媽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呢？這個問題好像不太好回答。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人世間所有的人都一樣，自從剪下與母親緊密相連的臍帶那天起，他的身體、血液、骨骼……里就已經(jīng)填滿了媽媽的味道。直至長大后，從他的脾氣秉性里都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一些他媽媽的“味道”。這，應(yīng)該是無一例外的。
　　 我的身體，我的血液，我的骨骼……里都散發(fā)著媽媽的味道，可我自己卻不能聞到這種味道。
　　 現(xiàn)如今，媽媽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離開我了。這也就是說，從媽媽去世的那天開始，我們彼此便生活在了兩個不同的空間，從此互不打擾；這也就是說，從媽媽去世的那天開始，我們就從血脈相連的親人成了永遠(yuǎn)的“陌生人”，從此互不相干；這也就是說，從媽媽去世那天開始，我再也沒有機會聞到媽媽的味道了。
　　 我想念我的媽媽，十分地想念。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媽媽以這樣的方式把我?guī)У饺耸?，我以這樣的方式與媽媽相識。
　　 媽媽生我、養(yǎng)我，直至我長大、成家、有了孩子。原本以為，這位曾經(jīng)陪伴我半生，自己卻受了一輩子苦的媽媽，終于可以在兒孫繞膝的日子里頤養(yǎng)天年了，可她卻在這個時候撒手人寰?，F(xiàn)如今，我和媽媽，形也不同、路也不同了。
　　 媽媽孤孤單單地“走”了，留下我這個沒了媽的孩子，孤獨地行走在人世間。
　　 我想念我的媽媽，十分地想念。
　　 我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媽媽是在一個黃土漫天飛的日子里“走”的。從那天起，她的靈魂和味道就伴隨著漫天的浮塵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我了。
　　 媽媽“走”后，給我留下的，只有那久久不能散去的藥的味道，和她躺了大半年的那張護理床墊的味道了。媽媽“走”后，每每看到她曾經(jīng)睡過的那張床，我的心，總會隨之震顫一下。我不想讓那種曾經(jīng)折磨過媽媽的味道殘留在我的鼻腔里。
　　 自從媽媽“走”了以后，不知為什么，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總是覺得害怕，那種感覺，似乎是由于孤獨所帶來的緊張感。我不想生活在那種孤獨的恐懼里，我要努力去尋找一種溫暖的、媽媽的味道，讓那種味道陪伴我度過余生。因為，只有媽媽的味道才是給我?guī)戆踩械淖罴殉煞帧?br />　　 媽媽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也許就像歌詞里唱的那樣，就是那種“甘甜的乳汁”的味道。對，乳汁的味道應(yīng)該就是我努力要尋找的媽媽的味道。
　　 清代孫錦標(biāo)編寫的《通俗常言疏證》——引《通俗編—俚語集對》里有這樣一句話，“無錢休夸祖，有奶便認(rèn)娘……”我查閱資料，上面說，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有奶便是娘”的出處。今人對這句話的理解是，誰用奶水來喂養(yǎng)某個人，這個人就會認(rèn)誰做娘。通過我認(rèn)真比對分析，最終得出結(jié)論，“有奶便是娘”這句話不是出自這里，應(yīng)該早于清代。并且，這句話的正解應(yīng)該是：女人只要有奶水，她肯定就是一位母親了。對此，大家可以查閱原文，做一下對比，我在此就不做太多贅述了。
　　 說一千道一萬，于我來說，“有奶便是娘”這句話出自哪里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弄清楚乳汁到底是什么味道的。我最終沒能找到答案，乳汁的味道竟然沒能在我的記憶里留下一丁點兒的記憶?；蛟S，媽媽的乳汁真的像歌里唱的那樣，就是甘甘甜甜的。可是，那種味道早已在我?guī)资隄u行漸遠(yuǎn)的生活中，變得無色、無味、無形了，就連模模糊糊的痕跡都沒能留下。對此，雖說我有點兒遺憾，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怨。因為我能理解，大部分人都是從不吃母乳的那天起，就已經(jīng)把乳汁的味道忘得一干二凈了。
　　 可是，除了奶水的味道，還有什么味道能代表媽媽的味道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番尋覓，我最終沒能找到答案。
　　 想到這些，我更加想念我的媽媽了，十分十分地想念。我一時茫然、自責(zé)，到底什么才能代表媽媽的味道呢？
　　 倘若真的要以文字的形式，十分準(zhǔn)確地描述出媽媽是什么味道的話，那我也只能去記憶里搜尋，人為地給這種即看不見又摸不著的氣味兒加上一個輪廓，之后再附上媽媽的樣子，使之成為一種既有形狀又有溫度的事物。獨自一人的時候，閉上眼，慢慢去回味那種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認(rèn)認(rèn)真真去享受空氣里彌漫著媽媽味道的那些日子。
　　 我那受了一輩子苦的媽媽，一直都在和土地打著交道，是個不折不扣的、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她的身上，永遠(yuǎn)散發(fā)著那種農(nóng)民獨有的味道——汗水的味道。對，媽媽有汗水的味道。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媽媽在四十歲的時候得了一種怪病，總是看什么都煩。從那時起，她就很少勞動了，也很少流汗，經(jīng)常大半夜離家出走，害得我總是從睡夢中醒來去找她。之后的若干年里，我甚至有些煩她。
　　 媽媽得的那種怪病持續(xù)了三十年，最終檢查出，她是小腦萎縮所致。
　　 在醫(yī)生的建議下，在父親、哥哥、妹妹的堅持下，醫(yī)生給媽媽做了手術(shù)。手術(shù)很成功，媽媽恢復(fù)得也很好，可誰能想到，她在手術(shù)后的第二年又突發(fā)腦溢血……
　　 經(jīng)過搶救，媽媽的生命保住了。遺憾的是，她不能像以往那樣有說有笑了——媽媽成了植物人。
　　 最終，媽媽在二〇二二年十二月二十號那天，在一個黃土漫天飛的日子里“走”了。
　　 從媽媽出院回家，直至去世，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個月沒能和我說過一句話，加上她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的一個月時間，媽媽在她人生最后的八個月里都沒能和我說過一句話，就那樣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就到了二〇二四年的清明節(jié)，截至這天，我和媽媽已經(jīng)整整分別四百七十一天了。
　　 唐代大詩人杜牧曾在詩中這樣寫：“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蔽也桓覕嘌郧迕鲿r節(jié)的人們是否有斷了魂的現(xiàn)象，我只知道，越臨近清明時節(jié)，我會愈加地思念我的媽媽。
　　 我想念我的媽媽，十分地想念。
　　 在媽媽離開這四百多天的日子里，她每天都會在我的大腦里出現(xiàn)。
　　 腦海里，媽媽的樣子是那樣清晰。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偶爾會對著我笑，時不時還會與我說話。只不過，我只能看到她的嘴在動，卻聽不到她的聲音，也聞不到那種熟悉的媽媽的味道。人們常說的“如影隨形”，大概就是我現(xiàn)在的這種感覺吧！
　　 寫到這里，我頓悟：其實，我一直苦苦尋找的媽媽的味道，并不是一種氣味兒，而是一種身份。于我來說，“媽媽”這兩個字，就已經(jīng)具有了一種難以抗拒的溫度和味道了。只要我心里有媽媽，她的味道就會一直陪伴我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