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改建房屋的時候，左鄰右舍都施以援手，有的送來了糧食，有的送來了蔬菜，有的送來了木材。堂哥廣懷則選擇了出力干活，挖地基，搬磚頭，抬樓板。此外，他還叫來了妻子——我們的嫂子幫忙做飯。結(jié)算工錢時，他又謙讓了一些?？梢哉f，堂哥為我家房屋改建立下了“汗馬功勞”。
　　 當(dāng)然，堂哥廣懷對我家的好也不是平白無故的，其起因要追溯到我們兩家的上一代人。我的父親與堂哥的父親同輩分，年齡比堂哥大十多歲。堂哥父親去世早，他的母親帶著兩個女兒和堂哥艱難度日，那時，爺爺和父親也曾給過他家不少幫助，于是兩家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
　　 房屋改建快要竣工之時，有一天晚餐中間，我們忽然聊起了下一步的打算。我說想要在房屋周圍栽上一些花木和果樹，既美化了環(huán)境，也有助于改善生活品質(zhì)和心情。其間我提到了好幾種樹木，唯獨(dú)沒有提到黃葛蘭。堂哥一邊贊許我的打算，一邊提醒我：“栽一棵黃葛蘭吧。它的花不僅香味濃烈，而且能驅(qū)趕蚊蟲。要是附近有一棵黃葛蘭，大家都受益了?！?br />　　 我記下了堂哥的話，四處尋找樹苗，在老屋周圍不僅栽下了月季、桂花、海棠、柑橘、桃樹、梨樹等樹木，還栽下了三棵黃葛蘭。
　　 可是不知為什么，別的樹木都存活了下來，唯獨(dú)三棵黃葛蘭相繼死去了。我并沒有灰心，又找來了幾棵樹苗，心里不敢指望它們?nèi)蓟钕聛?，哪怕只有一棵幸存我也就滿足了。然而我的愿望還是落了空。后來又經(jīng)歷了兩次折騰，我還是沒有實(shí)現(xiàn)自己的愿望，心中便只得存下老大一個遺憾！
　　 堂哥聽聞這些事情，也搖頭不知原因，只得表示惋惜。由于農(nóng)活繁重，他無暇顧及我的植樹事宜，更沒有精力深究我失敗的原因。這事暫且擱置不提。誰也沒有想到，兩代交好的我們兩家竟然發(fā)生了一場較大的隔閡，其時間竟然持續(xù)了好幾年。
　　 堂哥除了種莊稼，還從事一項(xiàng)副業(yè)——養(yǎng)鴨。有一年春天，他從三十多里外的鄉(xiāng)鎮(zhèn)購買了兩百多只小鴨。為了節(jié)省費(fèi)用，他便用竹籃挑著步行回家。恰巧那一天我乘一輛皮卡車返回老家，老遠(yuǎn)我就看見了他的身影，便叫司機(jī)慢下車速，停在他的身邊。堂哥看見我，臉露笑容。我便叫他將鴨子放在貨廂里，人坐進(jìn)駕駛室來。堂哥看了看貨廂和駕駛室，生怕他的小鴨因貨廂風(fēng)大而被卷走了，堅持與小鴨一起坐在了貨廂里。我便隨了他，叫司機(jī)開慢點(diǎn)。一路顛簸下來，他和小鴨毫發(fā)無損地到了老家。嫂子見狀，也連聲對我表示感謝！
　　 秧苗栽下后，堂哥的鴨子也大了一些，每天歡快地在田野里“嘎嘎”地叫著，四處尋找食物。趁著人不注意，它們還溜進(jìn)稻田里。一些新插的秧苗經(jīng)不住它們的沖撞，有的東倒西歪，有的被動搖了根系，漂浮在了水上。
　　 我家的秧苗也是剛剛栽下的，鴨子闖進(jìn)我家的稻田后，一些秧苗也遭受其害。母親沿著田埂想要將它們驅(qū)趕出來，費(fèi)了老大的勁也沒能成功。此時正逢我也在老家，母親便叫我一起驅(qū)趕鴨子。群鴨在我們的“夾擊”下不但沒有出來，反而慌慌張張在稻田里打轉(zhuǎn)，弄倒了更多的秧苗。想到父親彎腰駝背插秧的辛苦，我的火氣便逐漸大了起來，恨恨地?fù)炱鹨恍┠鄩K朝它們?nèi)尤?。誰知一塊干硬的泥土正擊中了一只鴨子的頭顱，只聽“噗”地一聲悶響，那只鴨子的頭當(dāng)即栽倒在了水田里，其它鴨子很快游走了，那只鴨子在原處撲騰了兩下翅膀，死在了那里。
　　 母親的神色很快緊張起來，立即叫來堂哥表示了歉意。堂哥驚詫地看著死鴨，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事實(shí)，面部漸漸板了下來，顏色由紅轉(zhuǎn)紫，強(qiáng)壓著心中的怒火。我的氣還沒消散，心想他不向我家道歉，我憑什么向他道歉，嘴上沒有出口，但臉上還了他一個“事已至此，將奈我何”的表情。堂哥嘴唇動了動，但終于沒有開口。當(dāng)夜，嫂子見到那只死鴨，心疼地哭了起來，又把他責(zé)備了一通，說什么“叫你不要養(yǎng)鴨，你就是不聽”，還說“人心隔肚皮，平日里這個好那個好，關(guān)鍵時候才看得出一個人的本心”。堂哥聽著妻子的數(shù)落，始終一言不發(fā)，但從此以后，見到我們再也不那么自然了，話語從“少”變成了“無”。后來，父親雖主動上門去交流過兩次，甚至向他表達(dá)過賠償?shù)南敕ǎ酶缱炖镫m拒絕了我家的賠償，臉上的表情并沒有多大的改變。
　　 這種局面一直持續(xù)到堂哥家改建住房以后。看著他家新房的崛起，我又想起了我家新房落成時他的那些話語，歉意再也無法抑制，一個嶄新的念頭開始在我的腦海里萌芽。
　　 再次返回老家時，我又帶回了四棵黃葛蘭，打算將兩棵留給我家自己栽種，另外兩棵送給堂哥栽種。
　　 那是一個傍晚，我提著兩棵樹苗去到堂哥院門外，大聲喊他。堂哥從屋子里出來，起先滿臉的驚詫。聽完我的意思，他的表情馬上放松下來。隨后滿面堆笑，連聲說道：“謝謝老弟的好意！謝謝老弟的好意！”他立即接過樹苗，叫妻子拿來了鋤頭。夫妻二人立即挖窩，栽樹，培土，澆水……嫂子一邊干活，一邊提醒堂哥留下我吃晚飯，我沒等他們栽完樹就告辭離開了。
　　 許是對黃葛蘭護(hù)理的不周，我家的黃葛蘭還是沒有存活下來。見黃葛蘭樹這樣“嬌氣”，堂哥吸取了我家的教訓(xùn)，對他家的那兩棵呵護(hù)有加，澆水、施肥、殺蟲，夏天用草棚給它們遮陰，冬天用薄膜為它們御寒，饒是如此，還是只有一棵樹幸存了下來。次年，那棵樹就開始長高，并開出黃燦燦的花朵來，香氣不僅溢滿了堂哥的院落，還飄散到左鄰右舍，引來了無數(shù)人的贊美！有時我坐在自己家的院壩里，也能隱隱聞到他家的黃葛蘭花香……
　　 隱隱的花香讓人沉醉，也讓人產(chǎn)生無盡的聯(lián)想：是啊！黃葛蘭是嬌氣的，而友誼之樹不也是嬌氣、也是需要精心呵護(hù)和培育的嗎？人間要是永遠(yuǎn)充滿著友誼之樹的花香，那該多好??！
　　 （原創(chuàng)首發(fā)）2024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