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火紅的雞冠花(散文)
一
一個早起的清晨,于百無聊賴之中,我忽然想起一種植物名來。便興趣盎然地上網(wǎng)查詢,原來它也叫“雞冠花”呀!
這不就是我小時候見過的那種花嗎?那時的我們都在這樣叫它。
所謂“都在這樣叫它”,也只是我們那百十號人的生產(chǎn)隊(duì),僅十多個人的我們是這樣叫它的。由于它離我們的住家較近,幾乎到了想見就能見到的地步。
僅僅是在屋后那面山的半山腰、瘦骨嶙峋的地里、像根細(xì)長袋子的油坊巖,才有這種花的生長。
山下的那些好田好地里,是長不出雞冠花來的,我的確一次也沒見過它的身影。
但從網(wǎng)上搜到的這些雞冠花,從圖片與文字的記敘中,仿佛與我們那兒長在土里且是野生著的雞冠花比,相差還是較大的。區(qū)別在于,我從網(wǎng)上搜到的這些圖片,它的花朵紅得過于簡單,其色彩就像人工有意著色一般——不知它是來自哪里的?是種在自家的花盆里,還是躲在深閨的大棚里……與我實(shí)際見到的多少有些不符。它盡管也是紅色的,但在山野自然光的映襯下,它紅得純正、自然。說它是自由奔放的那種紅也不為過,更多的不乏火紅。
每年春天,山坡上田野間,那些競相開放的野花,有白的槐花、梨花、桐子花……它們幾乎弄得人們眼花繚亂。躲藏在刺藤深處小躲的野刺花,它們也間有紅白黑的多種色彩。還有剛爬出地表的小草為爭春開出的小里小氣的雜花,但歸根結(jié)底都不能沖淡我對火紅的雞冠花獨(dú)有的偏愛。在我心里,它不但有淡淡的屬于它的特有的香氣,還有它吉祥的紅色象征我的未來鴻運(yùn)當(dāng)頭。
所以,我對雞冠花有種情不自禁地喜歡。
而喜歡它的時間大致要?dú)w咎到我的童年。是它彌補(bǔ)了我童年不多的偏好。
二
沒上學(xué)讀書之前,我大多時間是與牛在一起度過的。我們家爭著養(yǎng)牛的原因,是家庭人口多,吃閑飯的娃娃占了大頭,靠牛來為家里掙些工分為的是能多分些口糧。牛是生產(chǎn)隊(duì)的寶,耕田耙地全靠它。用牛掙工分的途徑來自兩方面。一是把全隊(duì)的牛們集中起來評比時,養(yǎng)得膘肥體壯的牛,評比拿了名次就有工分獎勵,二是牛在圈舍里可以產(chǎn)生農(nóng)家肥,當(dāng)然也就離不開家人們平時往牛圈里積肥了。
我們家養(yǎng)的牛很爭氣,不但每次評比能拿獎,就連它產(chǎn)生的肥料也是比較多的,這當(dāng)然有我不小的功勞。
我牽上它到過最多的地方就是油坊巖。油坊巖莊稼地少、山地面積大,更多的是它遠(yuǎn)離人煙,我可以偷著享受到更多的自由。比如,隨便找個地方把牛一拴,它就在那里啃吃地上的淺草。今天到這個地方,明天到那個地方,反正它都有吃的,一點(diǎn)也不用擔(dān)心它會因嘴里沒吃的而去想些歪門邪道的事干。
只有來到油坊巖,才有我的樂趣。
其實(shí),我的樂趣是在油坊巖的雞冠花身上。
從那塊瘦地里生長出來的雞冠花,最高的也只有我們家坐的地板凳那么高,矮的就更矮了。那時,我只覺得長在莊稼地里的雞冠花苗兒并不多見,我要努力尋找好半天才能把它們集中起來——到時也僅有手腕那么粗的一把。
我想得很單純,把它們扯攏來,只要栽到一處去,日后它們就能發(fā)揚(yáng)光大了。我還用自己屙的尿,作為“定根水”為它們澆灌——我見識過大人們像給剛栽下去的茄子苗兒、辣子苗兒澆“定根水”的事。但我又哪兒曉得在油坊巖那塊貧瘠而干涸的沙地里,它們一旦被拔出來了,哪還有成活的可能呢?何況我的尿里帶著熱氣,不“燒”死它們才怪呢!
當(dāng)然,我更不知道的是,野生的雞冠花苗兒要與貧瘠土地上種出來的莊稼苗兒爭搶水分和肥料的道理。它們根本不受大人的待見,只要他們見到了,那它們就必要遭受滅頂之災(zāi)的,才導(dǎo)致了它們在那片土地上的日漸減少。
當(dāng)?shù)诙?,我再把牛趕到油坊巖去放時,頭天栽下去的那些雞冠花苗兒已經(jīng)枯萎了,全都趴在了那里,我的心疼痛不已。有次我竟然如大人們禱告時做出的虔誠的樣子,雙手合十系于胸前、眼睛微閉,口里念念有詞地說:“罪過、罪過!”
后來,我忠實(shí)于自己的喜歡,對雞冠花開發(fā)了很多項(xiàng)目。如把紅的、白的、粉色的雞冠花摘來,讓它們在一起開個盛會。紅色的雞冠花像個主角樣的居于中央——在我心中,紅的雞冠花就該是萬花擁戴的樣子。
除此之外,我還一改自己性別的“弱勢”,像個小女生一樣,把一朵一朵的雞冠花插在頭發(fā)里,有時又做成一個花環(huán)戴在頭上。不僅如此,我還把從頭上取下來的紅雞冠花再重新編制一下,固定到牛的兩角上。那家伙竟然嗷嗷直叫,先是昂起頭,再撒開四蹄跑起來了。
三
讀小學(xué)以后,放牛不再成我學(xué)習(xí)之外的主業(yè)了。再次放牛時,我的背上就多出了一份壓力——撿柴與割草。為填滿背篼的空間,我也像其他小伙伴們那樣,把青青的雞冠花苗當(dāng)草倒進(jìn)牛圈里爛肥、把干死了的雞冠花枝干當(dāng)柴倒在灶門前引火。
可憐我們那看似雄赳赳、氣昂昂的山坡上,既長不出柴,也長不出草來,大山攏起的田園里,莊稼苗兒一茬比一茬不行,靠它們好不容易結(jié)出來的果實(shí),卻根本填不飽莊稼漢的肚子。大人們要我們?nèi)ジ畈輷觳?,背篼底下不想些法子是裝不滿它的。
好在從油坊巖那片細(xì)長細(xì)長的瘦地里長出來的雞冠花苗兒不算是農(nóng)作物,大人們欲除之而后快。他們每一輪勞作之后,鋤頭所到之處總有一大批野草遭殃,其中要數(shù)雞冠花苗兒倒下的最多。
“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我想也許說的就是雞冠花旺盛的生命力了。隔不了多久,那些只被鏟去了苗子的雞冠花,經(jīng)過幾個夜晚的煎熬,或是微風(fēng)的召喚,或是小雨的滋潤,它們又都從地表里鉆了出來。也許是那些好不容易熬老了的雞冠花結(jié)的籽,帶著生兒育女的夢想,把生命注入深深的土層,待年年大地復(fù)蘇的春天到來之際,它們的兒孫繼承遺志似的又要青春一回、又要旺盛一回吧!
許是為了滿足心中的好奇,有年我把從油坊巖扯回的雞冠花苗兒小心翼翼地帶下了山,栽到了我們家的自留地里。盡管澆的是水,而非我屙的屎,它還是沒有成活。它是水土不服呢,奶奶這樣說,我并不相信。等第二次復(fù)又栽時,它依然沒能緩過勁來。我說嘛,它根本就不想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生兒育女呢!奶奶又變著調(diào)兒說,這回我信了。再不忍心去做試驗(yàn)了。
進(jìn)入初中的第一節(jié)作文課,老師要我們寫篇開放式的作文,標(biāo)題及內(nèi)容都由我們自己決定。想來想去,我把作文的內(nèi)容選定在了雞冠花身上——它是我最熟悉的題材。可單憑我手上現(xiàn)有的材料,顯然還難以成文,再加上我那時寫作文基本功還不夠扎實(shí),想以堆砌的素材取勝。
有天晚飯后,見我坐在那兒冥思苦想之際,奶奶過來問我,我孫子抓耳撓腮了,遇到什么難事了?
有如說奶奶在“打”亂我的思路,不如說是她提醒了我,應(yīng)該從她那兒去找補(bǔ)些內(nèi)容來充實(shí)。我便問她:“奶奶,我想寫篇關(guān)于雞冠花的作文,你幫幫我嘛!”
“幫幫你,我又不會寫作文。”她用空洞的眼神望我。
“早就知道你不會寫作文了。那你能不能給我提供這些方面的素材?”
“素材?”
“就是你知道的關(guān)于雞冠花方面的事?!?br />
“哦,這個我有?!?br />
接著她給我講了我從未聽說過的事。她說,除了我父親以外,她本來還有一個兒子,卻因一九三三年隨紅軍走了,一直沒有音信。不然她的老年就會多出一個兒子在她身邊守老的。
對我來說,這是個久違的故事。同時,我又為她這幾十年來的“堅(jiān)守”,讓這秘密才深埋心坎里。
“這與我想聽雞冠花的事有什么聯(lián)系呢?”我有些按捺不住地追問。
只聽她不受干擾地繼續(xù)說,你的大伯走的前幾天,去油坊巖給我扯回了一大把雞冠花,有的根部還連著泥土,他在拿給我的時候這樣說道,好媽媽,這是我送給你的一束花!當(dāng)時,我心里就一驚,我的老大干嗎要送我花呢?
那時的油坊巖,野生的雞冠花長得比莊稼還茂盛。由于路遠(yuǎn),土地貧瘦,背一背糞草到地里耽誤的時間又長,僅僅是不想讓它荒廢了,那塊缺水的土地上一般只種些苞谷與紅苕,種其他的收入就更差了。
那天,只有我們娘倆在地里拔草。野草太多了,也扯不了那么多,我們只照大的野草苗子扯,像矮小的草叢就無暇顧及了。
我兒送給我的那把雞冠花全是紅色的。他也沒告訴我為什么要送這花,我也沒問他??蓛H僅過了三天時間,他就忽然不見了。到處一打聽,有人看見他加入路過的紅軍隊(duì)伍了。才知道他去當(dāng)了一名紅軍。
可自從走了以后,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只要我每次想起他來,就會自然想起他送紿我的那把雞冠花。連我多次做的夢,他都在笑著送我雞冠花。我記住了他有次說過的那句話,媽媽,請?jiān)徫业牟晦o而別!
我原諒他了,真的原諒他了……可能我再也等不到他回來了。
奶奶的淚水奪眶而出,聲音也漸漸沙啞起來。
聽得我有些難過了。我覺得已有了寫這篇作文最深刻的內(nèi)容,標(biāo)題就定:“火紅的雞冠花”吧!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rèn)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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