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很好，心情也很好。
　　 趙老太坐在陽臺上，暮春的陽光在她身上溫馨地流動，她微笑著，靜靜地望著不遠處的小區(qū)廣場。五樓的視野非常開闊，廣場小徑邊開花的杏樹、綠化的冬青、健身的雙杠，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些忙碌著為小區(qū)居民做核酸的大白們，他們的一舉一動也盡收眼底。
　　 趙老太挪動了一下身子，換了個姿勢，陽臺的溫度比室內要高一些。她身上有了微微的汗意，但她并不打算離開陽臺，她拿出手機，對著廣場調好焦距，又拍了幾張照片，然后，她一張一張地欣賞著、甄別著，猶豫了一會，她發(fā)了今天的第二個朋友圈，并在照片下邊備注了自己的心情：孩子們還在忙，小娟在上海，應該和她們一樣，孩子們，加油！
　　 很快，有人開始給她點贊，老姐妹們紛紛發(fā)了大拇指的表情，有人在留言：趙姐，咱閨女是好樣的，虎母無犬女?。≮w老太心里笑罵了一句，什么“虎母？”我難道是母老虎嗎？
　　 一只麻雀無聲地落在院子里的一棵楊樹梢上，它抖動著翅膀，左顧右盼了一陣，又箭一般無聲地飛走了。
　　 趙老太收回目光，她翻看著手機的萬年歷，一個月多月前，上海疫情形勢嚴峻，女兒小娟報名參加了醫(yī)療支援隊，和同事們在黑夜中馳援武漢。武漢好遠啊，遠得女兒的電話都很少打來，遠得都忘記了女兒的模樣。
　　 老伴經(jīng)常嘮叨：養(yǎng)了個帶翅膀的，說飛走就飛走，招呼也不打。倒是女婿經(jīng)常打來電話：媽，小娟的工作太忙了，上海形勢很不好。等她回來了，你們帶著我，我?guī)еX，咱們出去旅游幾天。趙老太聽了，心里有一朵花在怒放，你們忙你們的吧，我和你爸都可好。倒真是希望能和女兒女婿一起出去轉轉，人老先老腿，趁現(xiàn)在還走的動，春暖花開的，出去開開眼界也好。
　　 每天早上，居民們都要排隊去廣場做核酸，她的眼就有些不夠用，十幾個捂的嚴嚴實實的大白們牽走了她的目光，她緊緊地盯著她們看，哪個都那么親切，哪個都像女兒小娟。她很想和她們在一起多呆一會，或者抱抱她們，呼喚她們的名字。但該死的疫情又使她不得不與她們保持距離。每次和老伴做完核酸，他們都要在遠處靜靜地看一會，目光慈祥而又心疼。看得累了，就相互攙扶著回家。老伴安慰她，老太婆，咱小娟在上海估計也是這么忙，咱們別影響她的工作，過去這幾天，她要再不來，咱們就去上海找她，讓她請咱們吃大餐。趙老太嘿嘿笑了起來，孩子一樣純真，南方菜味太淡，我想吃熱干面！她和老伴討價還價。
　　 廣場上的杏花開始飄零的時候，疫情防控形勢逐漸好轉，大白們從原來的十幾個人，減少到了五六個人。趙老太坐在陽臺上，神情有些失落。她瞇起眼，專注地望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不時舉起手機拍一下。老伴也來到陽臺上，陪著趙老太一起望著廣場，兩個人都不說話。
　　 許久，趙老太低聲說，唉，是忙，她們是真的忙，當年非典的時候，我也這么忙過，三個月啊，救了多少人。老頭子，你那時候竟然沒和我吵架。說著，趙老太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像水紋一樣蕩漾開來。
　　 呸！老伴啐了她一口，還有臉說？我以為你被非典抓走了，不要命的主，你說你咋那么拼命啊！生個女兒，和你一樣德行，又是個拼命三郎！
　　 趙老太臉上涌出幸福的笑容，她望著窗外的一棵楊樹，目光怔怔的，像在回憶一件難忘的往事，一切都那么遙遠，一切又盡在眼前。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我餓了，快給我做飯。她對老伴撒了個嬌。
　　 老伴忙不迭地跑進廚房，鍋碗瓢盆立即叮叮當當?shù)仨懥似饋?。趙老太起身悄悄走進臥室，她輕輕拉開衣柜門，打開一個抽屜，左翻右翻，沒有找到她需要的東西。她疑惑不解，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客廳，看著老伴的背影發(fā)呆。
　　 夜晚，趙老太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身旁的老伴倒是很快響起了均勻的鼾聲，趙老太翻著手機上白天拍的照片，間或瀏覽著上海的疫情防控新聞。夜深了，她還是毫無睡意，她看了看老伴，輕輕下了床，來到另一個臥室。
　　 女兒結婚前，就在這個臥室住著。趙老太打開燈，拉開了幾個抽屜，終于找到一個紅色的證書，它被嚴嚴實實地藏在抽屜的最低部。趙老太顫抖著手，輕輕地打開證書，女兒小娟的照片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小娟穿著白大褂，微笑地看著她，仿佛張口就能喊她媽媽。
　　 娟兒，乖女兒，媽媽我……想你了！趙老太喃喃地叫了一聲，眼淚撲簌簌地掉落下來，她把證書輕輕地捂在臉上，肩膀抽搐著，頭上的白發(fā)也微微顫動。
　　 燈光下，紅色的證書封面上閃著幾個黃色的燙金字：“抗疫烈士證書?！?br />　　 (原載江蘇省一級期刊《三角洲》2022年第二十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