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佳節(jié)倍多情，老去誰知感慨生！年年歲歲端午節(jié)，歲歲年年思鄉(xiāng)情。”
　　 默讀朋友發(fā)來的一條條微信，欣賞多姿多彩的“粽”情圖文，勾起我對很多如煙往事的回憶。
　　 1984年的端午節(jié)，是我終生難忘的日子之一。六月份，正是我們?nèi)找剐量嗑o張備戰(zhàn)高考的時候。就在那天下午，校門衛(wèi)室的老伯把我叫到教室外低聲告訴我：“你父母來看你了，他們在校門外等你。”
　　 懷著非常急切的心情，我三步并作兩步向校門口飛奔。遠(yuǎn)遠(yuǎn)地，我就看見父母站在架子車旁邊朝我跑來的方向張望，架子車上裝著疊放了三層高高聳起的大包袱。我走到跟前，母親從一個手提包里掏出兩個粽子和兩根用手絹包著的麻花，笑瞇瞇地說：“今天端午節(jié)，我和你大來看看你。你三周沒有回家了，這些日子你們正忙，今天過節(jié)我給你帶了兩個粽子，還熱乎著，你趕快把它吃了吧！”母親一邊說，一邊很快地剝開了一個粽子的皮，然后遞在我手里！
　　 黏黏的糯米中顯眼地露出兩個紅紅的大棗，非常誘人。粽子，對于當(dāng)時的我們來說，那簡直就是奢侈的美食！我都不記得很小時吃粽子是哪一年的事了。
　　 我接過粽子，嘗了一口，甜甜的白糖，軟軟的糯米，柔滑細(xì)膩，連嗓子眼都感到?jīng)鰶龅氖娣O了。父親一直在旁邊注視著我，布滿皺紋的眼角，曬得黝黑黝黑的臉上充滿慈祥的笑容?？粗页贼兆拥臉幼?，他笑著說道：“快高考了，你要注意吃好點，身體要緊，好好復(fù)習(xí)，別老操心家里的事。我和你媽開始做生意兩周多了，我們賣豆醬和辣子醬，情況還不差?！?br />　　 父母親田間地頭務(wù)農(nóng)大半輩子，沒有一點做生意經(jīng)驗的他們竟然做起了生意，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吃驚地問他們怎么會想起賣豆醬和辣子醬了。這么一問，母親便打開話匣子，興奮地給我講述起他們開始做生意的前前后后。
　　 父親有個熟人，在韓城商業(yè)門市部負(fù)責(zé)醬菜批發(fā)，他告訴父親賣醬菜是不錯的小本生意。80年代初，內(nèi)地市場開始搞活，要掙錢不能靠種地。于是父親心動了，說干就干，他和母親立刻就準(zhǔn)備好盛醬菜的大桶去韓城批發(fā)醬菜。
　　 開始做生意的第一天，父母一大早天灰蒙蒙亮就出發(fā)。拉著架子車從合陽翻越榆林溝和芝川溝，步行60多里路，到韓城副食門市部，豆醬每斤一毛九分錢，辣子醬每斤兩毛二，拉了150斤的豆醬和辣子醬趕到第二天月明星稀才回到家。
　　 第二天，父母商量好每一斤豆醬賺6分錢，每斤辣子醬賺8分錢，他們準(zhǔn)備走村串巷去賣。起初的時候，老父親礙于面子，不好意思在本村和鄰村走動。他們決定翻過一個大深溝去伏六鎮(zhèn)熟人不多的一個村子。
　　 拉著重重的架子車下大坡5里，然后再上大坡5里，大約到吃早飯的時間，父母親將架子車放在巷頭。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一邊，然后面面相覷，誰也不肯開口叫賣。相互推脫了好半天，終于等到有人問他們拉的是什么東西了！母親急忙打開桶蓋，用勺子挖出一勺，讓對方看，然后讓他嘗嘗賣的豆醬的味道。嘗過之后，他連連點頭稱贊，隨后母親則盛了滿滿一大碗送給他。
　　 熱心的老伯端著母親送給他的豆醬碗，叫來左鄰右舍，那個老伯很快地幫我父母賣了8斤多。拿到2元多連本帶利的第一筆錢，母親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等到眾多買主離開，父母拉車轉(zhuǎn)到另一條巷道?；蛟S出于手里拿著那么多錢的刺激和興奮吧，母親鼓足勁大喊了一聲：賣豆醬了！然后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靜等買主出現(xiàn)。父親則在架子車旁等候，一個女的出來，母親則從她站著的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跑過來，給她也盛了一大勺子豆醬，以同樣的方式母親讓那些買主先嘗后買，父親的秤打的高高的，讓很多人滿意而歸。
　　 晚上回到家，母親心里樂開了花！第一天的收獲頗豐，純收入12元7角，母親把那么多的毛毛分分錢看了再看，數(shù)了又?jǐn)?shù)，高興地遞給妹妹數(shù)，遞給弟弟數(shù)。燈光下，父母不顧一天的困乏和口干舌燥，沉浸在數(shù)錢的快樂中……
　　 后來，父母親開始也在周圍的村子走巷叫賣了。得知很多人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手頭沒有足夠的現(xiàn)錢來買豆醬時，他們靈機一動兩斤紅薯片或者一斤半玉米換一斤豆醬，然后將換回的玉米留給我們吃，把紅薯片拉到30里外的同家莊糧站以每斤1毛3分錢賣掉換成錢。
　　 聽著母親開心得像孩子一樣高興的敘說，我手里拿著的粽子老半天沒有咬幾口，鼻子酸酸地竟忍不住掉下淚來。父親抬起手擦了擦我滑落在臉頰上的淚滴，輕松地說：“現(xiàn)在好了，做生意活泛了很多，你以后再也不用愁上大學(xué)沒有錢啦！這些年我早該下決心做生意，不過現(xiàn)在也不晚，像這兩周的樣子，收入有上百元。我跟你媽好好干，以后你們就不會受太多的苦了！現(xiàn)在，你放心好好高考，不用操心家里的事。考上大學(xué)就能吃國家的飯，就有好的前程！”
　　 父親當(dāng)時54歲，他昔日那高大魁梧的身材不再那么挺拔，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個背幾乎彎得像一張弓的老人，消瘦的肩胛骨高高凸起托著消瘦的臉，眼角布滿刀刻般深深的皺紋，我的心隱隱作痛。我咬了咬嘴唇，使勁地點了點頭。
　　 母親打開第二個粽子，我說什么也吃不下去。我把粽子送到母親嘴里讓母親去嘗，母親不肯開口；然后，我又把粽子遞到父親手里，父親笑著再把粽子放在我手心。在陽光照耀下，父親充滿血絲但又喜笑的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線，他指了指我的嘴角，說：“你的嘴唇干得都掉皮了，你要注意在灶上買點面吃，面里有點菜，你光吃干饃饃不行，要注意營養(yǎng)?！?br />　　 在校門外呆了很久，父母催促我趕快回去上課。我執(zhí)意要送父母一段路，他們硬是不肯。臨別時，父親給我手里塞了10元錢，母親叮囑我把麻花泡在水里吃，干吃麻花會上火。
　　 目送父母拉著高高的裝滿了紅薯片的架子車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我再次淚流滿面。我知道:兩個粽子，兩個麻花，是父母去30里路以外的同家莊賣紅薯片順路特意為我買來的，是送給我高考加油的最珍貴的禮物。我也暗下決心：我一定要跳出“農(nóng)”門，讓父母將來不會再那么辛苦！
　　 以后的幾年，我考上了大學(xué)，參加了工作，從農(nóng)村走向了城市，我們家的日子也漸漸好轉(zhuǎn)，可父母親卻相繼遠(yuǎn)離我們而安息在另一個靜謐的世界。人生最痛心的莫過于“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多少個端午節(jié)里，每每見到商店里那各種各樣的粽子，三角的、四角的、扁的、長的；夾肉的、包蛋的、豆沙的；還有南方的、北方的、臺灣的、香港的……我的心里都會出現(xiàn)那兩個糯糯的甜甜的包著紅棗的粽子！我多么想讓父母也嘗嘗我們買到的各種各樣美味的粽子啊！
　　 思親淚兩行，難忘那年端午節(jié)！
　　
　　 ??2024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