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實力寫手】站柜臺(散文)
20世紀70年代,站柜臺是一個很讓人羨慕的職業(yè)。那時候,縣城里百貨商店僅有三四家,都是國營百貨商店。
1971年,下鄉(xiāng)知青全部返城安排工作,我有幸被分配到第三百貨商店分店工作。從偏遠的農村回到縣城,而且有了一個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工作,非常高興,感到自己很幸運。
一
對于營業(yè)員這個崗位,我特別珍惜,也很自豪。因為當年,計劃經濟時期,商店很少,站在柜臺里迎接顧客的那種感覺也特別的美好。在物資短缺的年代,更顯得崗位重要。
剛參加工作時,我被分到鞋帽組,主要經營各種鞋類,如棉膠鞋、農田鞋、布鞋、皮鞋等,棉帽、夾帽等等。這些商品都是按照號碼陳列,明碼實價,開票付貨,一點兒也不麻煩。和我一個組的老同事有一位美麗的女士,她是組長,叫閆菲,人長得漂亮,工作也出色,她的愛人在哈爾濱一個大廠子工作。我很喜歡和她相處。還有一位是公私合營過來的老商人韓國成,高高的個子,瘦瘦的,為人非常好。和這兩位老同事在一個營業(yè)組,讓人心情愉悅。她們熱情地指導我告訴我記住貨號、價格和貨位,就能自如地接待顧客了。在他們的指點下,我很快就熟悉了商品的價格、擺放的位置,大約一周左右時間,就可以獨立售貨了。閆菲組長還告訴我如何做五日聯(lián)銷表,就是每天下班前,把售貨的小票分類統(tǒng)計出來,記在五日聯(lián)銷記賬本子上,比如,今天賣出鞋的品種、數量、價格統(tǒng)計算出來。五日一匯總,向商店記賬員報賬。
商店每天下午4點換票,既下午4點以后銷售的商品小票上,收款員的現金收訖章改為第二天的日期,4點之前各組統(tǒng)計好銷售金額與收款員對賬無誤后,記在五日聯(lián)銷的本子上,其余票據為第二天營業(yè)收入。組長閆菲看見我工作挺認真,而且熟悉業(yè)務快,就把每天打票子,記賬的活交給了我。多了一些活兒,我還挺高興的,認為是組長信任我。
組長閆菲和愛人兩地生活,她自己和小兒子一起生活,住在一個矮小的舊房子里,燒火爐子,一捅爐子,冒出的煙灰弄得頭發(fā)上,衣服上全是爐灰。閆菲愛干凈,總是穿一些舊衣服在家里干活兒,上班時換上干凈整潔的衣服(當時大部分人沒有那么多替換的衣服)。她總是著裝時尚,笑逐顏開地來上班,給人們一個干凈、利落,樂觀、幸福的形象。其實,她生活得很辛苦,我從心里佩服她。一日,趁著沒有顧客的空檔,閆菲對我說:“小宮,看你這么聰明,大個,端莊,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吧!你姐夫大廠子里好多帥小伙子呢?!蔽也缓靡馑嫉卣f:“組長,我有對象了?!蔽倚睦锼尖?,即使沒有對象我也不會找一個外地的對象,生活太難了啊。有一天,我的男朋友來到商店,買了一條我喜歡的絨毯,準備我倆結婚時用,我把他介紹給閆菲。她看看我,又看看我的又黑又老的男朋友,她愣了一下,然后又客氣地笑一笑,什么都沒說。事后,她猶豫地對我說:“你怎么找了一個這么老的一個對象呢?你倆也不般配呀?”
二
我在三百分店工作幾個月后,被抽調到縣百貨公司物價組幫忙,在這期間,我結婚了。等到我回到商店的時候,分店與總店合并了,因為全縣最大的百貨商店第二百貨商店開業(yè)了,大部分人都被分配到新開業(yè)的二百商店了,我和幾位知青返城的同事都到南頭的總店工作了。
這次我被分配到布匹組,經營各種棉布、絲綢、毛料、棉花、被套等。組長是原公私合營的老商人幺慶和,還有以前和我一組的韓國成,青年營業(yè)員有一位馬龍異,我們四人一組。組長又把做五日聯(lián)銷的活兒給了我。
布匹組和鞋帽組不一樣,工作特別忙。雖然憑布票買布,但是,貨源不足,供不應求。即使手里有布票,也不能及時買到布。最搶手的是黑、藍華達呢,這些布是人們最常用的布料。那個時候,不論男女都是以穿黑、藍、灰、草綠色衣服為主,小花布都是賣給小孩兒穿或者做棉襖面用的。每到華達呢布進貨的時候,還沒等開門,商店外面就擠了一大堆人,等值日的營業(yè)員打開商店大門的一剎那,人如潮水一般涌了進來,霎時間就把柜臺圍個水泄不通。我們忙著開票,忙著扯布,鬧哄哄一片。當年根本沒有排隊一說,就是生擠硬撞啊,像搶東西一樣。直到把布賣光為止。我們一邊收拾布頭,一邊歸攏小票,抽空把小票的數量、金額用算盤打出來,記在后邊,用夾子夾好放到一邊,等著對賬的時候,再打一遍就行了。商店關門了,我們還不能離開商店。得把第二天要賣的布從庫里扛出來,驗貨、標明單價和米數,擺在柜臺上邊和下邊,還要把小票子打好,記在賬本上。商店還經常開會、學習,很晚才能回家。
當時的三百商店,老商人多,年輕人少。老商人有著嚴格的站柜臺的規(guī)矩,站柜臺,不能趴在柜臺上,要直立,雙手可以扶在柜臺邊上,不可以做與銷售無關的事情,比如,聚堆聊天等。有人說老商人老習慣,但是我覺得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好多經營之道。比如,鞋帽組的組長老單頭,特別標準的老商人形象。他有些河北口音,對顧客特別熱情。當時鞋帽組經營勞保商品,他會認真接待每一位顧客,銷售經驗非常豐富。一次,有人來買羊皮大衣,嫌皮毛不整齊,要換一件。老單頭說:“好好好,我給您再換一件。”然后拿著這件羊皮大衣到后院,找來一根木棍,把衣服里里外外敲打一遍,那件羊皮大衣變得煥然一新。當他再次把這件大衣拿給顧客的時候,顧客說:“這件好,這件好!謝謝了!”高高興興地買走了。事后,大家把這件事兒當作笑話講??墒俏覅s不這么認為。因為羊皮大衣來貨時是捆在一起的,那羊毛必然不捋順,敲一敲,皮毛都順溜了,本來這些商品就沒有質量上的問題,只要把它處理好,就不會影響正常銷售。后來,老單頭抽空把羊皮大衣都敲打一遍,弄得羊毛穗都蓬松起來,得到顧客的歡迎。同一件事情,用不同的辦法處理,就會收到不一樣的效果。
這些老商人身上有著時代留下的固有的性情,但是我發(fā)現他們身上有著特別嚴謹、認真的工作作風,是值得我學習效仿的。商店記賬員王師傅也是一位老公私合營過來的老同事,他總是特別嚴肅的樣子,很少笑,對各組報賬要求非常嚴格。有一次,我的五日聯(lián)銷賬目差了一分錢,沒有核對出來,王師傅說:“小宮,你的賬數額有誤,你再查一查吧?!蔽抑缓脧念^查找,每個品種的銷售量和金額,然后再查總銷售金額,最后,終于把差錯找了出來,王師傅臉上才露出笑容。從那以后,我做五日聯(lián)銷賬目特別認真,反復復核,再也沒有出過差錯。通過這件事兒,養(yǎng)成了做事嚴謹認真的好作風,對我以后的工作起到了一個特別堅實的基礎作用。
三
布匹組的工作雖然累一些,我卻覺得很充實。每天驗貨、扯布、打小票,記賬,滿滿的成就感。特別是站在柜臺里,面對來來往往的顧客,看到他們買到可心的布料時歡喜的樣子,我也感到很自豪。營業(yè)員也成為了公眾人物。所以,每一天都是開心地做好每一項工作,即使我懷孕、生孩子,也盡量不耽誤工作,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當時有一個信念,結婚早不能影響我的理想和追求。那時候,啥理想追求自己都說不清楚,只知道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站好柜臺,微笑服務,做一個稱職的營業(yè)員,就是最好的追求了。
有了孩子之后,生活明顯感到拮據,我的婆婆幫我看孩子,原來每月給婆婆10元錢,有了小女兒以后,我每月給婆婆15元。當時我倆工資都是35元。除了每月還結婚時欠下的債,真是捉襟見肘。恰好,商店有互助會,當月借款,下月還款,不得拖延時間。管理互助會的正好是王師傅。一天,我想借錢,又不敢開口,就在王師傅的辦公桌前站著,王師傅看出我有心事,問我:“小宮,你有事兒啊?”我趕忙說:“王師傅,我想借10元錢。”
“借錢干什么?”我把婆婆為我看孩子的事兒說了一遍。
王師傅聽了以后,看看我,說:“這樣吧,你每月給我寫一個10元的欠條,開支必須扣回,然后你再繼續(xù)借款?!边@樣一來,我就可以每月都能借到10元錢了,緩解了困窘的局面。我特別感謝王師傅對我的關照,這種借錢方式一直到我調離三百商店。
我站了五年柜臺,是我參加工作的初始階段,也是工作期間最開心、最務實、最接地氣、最值得回味的階段。尤其和這些老商人一起工作,學到了好多優(yōu)良的品質。我也非常尊敬這些老同事。
1976年10月,我被提拔到第二百貨商店副主任崗位,在全體職工歡送我的大會上,老同事們在褒獎我的同時,叮囑我:“以后當領導了,工作要大膽、潑辣。”我深深地記住了這些暖心的話語,提醒自己,要大膽工作,要潑辣一些。以至于后來,我一改靦腆、過于溫和的性格,真得感謝這些老同事們的囑托。
時間過去快50年了,站柜臺的經歷難以忘懷,那是我最美好的回憶。我經常夢見自己在柜臺里面帶微笑地接待顧客的場景,是那么美好。
2024年6月16日